石头也跟着惊讶,却童言无忌地出声:“可书上说,神仙不是永生不灭的吗?”
“神仙长生不老,却不代表会永生不灭。”
此刻,姜阿笱垂眸凝视着悬浮于掌心的断掌,那截残肢断面处还有暗金色道纹如活物般游走。
断裂处萦绕着神性金芒,却在凡尘罡风中寸寸溃散。
姜阿笱道:“可仙骨难泯,俗物伤不到神仙。”
余贝弛觉得纳闷,看着那一截断掌牙止不住地磕碰。
“可是众神不是已经遁为凡人了吗?作为神仙之躯下凡的,不是只有你吗?”
“不错。”
更何况那些化为凡人的神仙不可能莫名显出神格,自断一臂,天或者陛下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所以这神的断掌,不应该出现。
姜阿笱虽面如清辉,看似平静,但随着他站起的动作,身体周遭空间已悄然扭曲。
眼眸深处酝酿着旋涡,暗淡的灯光将他的瞳孔映得忽明忽暗。
“且根据这仙骨的情况来看,这手掌被斩断,竟是一月以内的事。”
不管身后之人有多震惊,姜阿笱的指节突然泛起鎏金纹路,掌心溢出七彩氤氲,似晚霞融进晨雾。
将断掌映得宛如琥珀。
当七彩烟雾缠绕断手悬浮半空时,从姜阿笱脚下开始,砖石竟慢慢向外生出细密裂纹。
不!他的房子!
余贝弛看着脚下的凹陷,左耳是地砖碎裂的声音,右耳是心碎的破裂声。
连着两个晚上都是这样。
能不能找天庭报修啊。
悬浮的断掌,五指忽作拈花状,残留的法力在虚空勾出半阙法诀。
目光触及断掌掌心贯穿天地的纹路时,姜阿笱倏然阖目,左眼处的昆仑镜碎片退去。
时间在这一刻被掐断,方圆百里顿时陷入死寂。
他忽地起唇,回应道:“我知道,不会让天察觉。”
说罢,缓缓抬起手,混沌之气自足底翻涌成三千道篆文,指尖骤然结出九转莲花印。
“一气初分摄玄黄,衍!”
幽蓝的辉光顺着姜阿笱的指尖,包裹在断掌的护体金光外。
他一身本领皆为元帅教导,只是护住那断掌罢了,不会让天有所警觉。
那截断掌在混沌之气的庇护下褪去金光,转而流淌出原始鸿蒙的浊气。
须臾间,姜阿笱眼中金芒骤熄,变回凡人的瞳孔却比夜更幽深。
周围的虫鸣,以及锅碗瓢盆的摔打声再次充斥着整个小院。
能让不朽者断臂的,从来不是凡铁,而是与神明比肩的东西。
自众神纷然下凡,天庭法器皆失灵动,渐趋沉寂。
往昔熠熠生辉、威灵赫赫之神器,今时皆敛芒韬光,无声无息。
除去法器和神仙自断一臂的可能性,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石头忽然挣脱开余贝弛的束缚,跑到纸箱前,挑眉地盯着里面的那一只断手。
“神仙,这只手是要睡觉吗?”
姜阿笱先是摇头,随即看着石头忽闪忽闪的眼睛,却又再点头。
“算是,神躯受凡间的压制,更何况还是一截断臂,需得一阵休养。”
听到他们的对话,余贝弛终于敢上前,瞪着那一截安安静静的断手怪里怪气地出声。
“休养?”
余贝弛高高地扬起自己被打肿的那半边脸,嘴巴一张一合间只觉得脸颊丝丝作痛。
“它先前还生龙活虎的呢,都把我打成这样了,现在才装死?”
自己无缘无故地挨了一巴掌,一想到这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神仙了不起啊,神仙就能随便打人了吗?
看着余贝弛脸上的红肿,姜阿笱忽地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开口:“你……”
才冒出一个音节,余贝弛眼神立马瑟缩,气焰消失大半。
见状,姜阿笱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凡人处世,须怀敬畏于神明,惕惕于未知,若是轻慢,怕是会有灾祸报应。
“你说了什么不敬的话?”
虽是问句,语气却非常肯定。
原本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断掌的石头唰地抬起脑袋,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哦,你做坏事了,所以才挨打。”
姜阿笱笑而不语,缓缓将右手背到身侧,气质悠然。
被一个小孩子打趣,余贝弛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着,视线先是慌乱地扫过姜阿笱的眉梢,又仓促垂向地面。
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
“我怎么可能会对神仙不敬……呵呵……”
余贝弛突然发出短促的干笑,下一秒无所谓地摆手,语速飞快地坦白。
“就是莫名其妙收到这个包裹,我拆开一看,结果是一只手,可把我吓了个半死。”
虽然现在是法治社会,但他实在怕是不是自己惹上什么人了,这是哪个有权有势的送来恐吓他的。
又或者是送错了,误送到他这个倒霉蛋这里的。
电视剧或电影里因为这样引发的命案可不少。
所以他一个着急,不想沾上事,就准备把这个断手给烧了,彻底毁尸灭迹。
听到这里,姜阿笱唇角浮现淡淡的弧度,步履轻盈地向旁边踱去。
难怪。
这凡人,行事冒进。
话到中途又卡住,余贝弛眼睫神经质地颤动几下,最终自暴自弃地吐出实情。
“我话刚说出口,还没来得及行动,这断手突然跳了起来,甩了我一巴掌,就……就这样了……”
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尾音淹没在沙沙树叶摩挲里。
石头捂着嘴偷笑,那个棕熊玩偶被他夹在胳膊肘。
感觉很没面子,余贝弛撇了撇嘴,脖颈处的青筋微微跳动,视线刻意回避着那个发皱的纸箱。
脚步虚浮着绕开三米远,鞋跟重重碾过地板缝隙。
烦死了,这两次碰上神仙都没发生啥好事。
余贝弛伸了个懒腰,随即一个起跳,懒洋洋地倒在床上。
后腰撞散了满床法器残骸,铜钱叮叮当当滚落床沿,还有几枚正巧卡在碎成三截的桃木剑刃间。
床上明明乱得很,他却舒服地用头捻了捻枕头,半阖着眸。
旋即突然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人一仙,噌地睁开眼睛,懒散地冲他们挥手。
“随便坐,当场自己家,都不要拘谨。”
姜阿笱刚提起脚,可鞋尖却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皱巴巴的衣物从衣柜蜿蜒至床脚,从置物架倒下来的书本斜插在茶几与老板椅的缝隙间。
记得昨晚上就是这副模样,这凡人怎么不打扫一下屋子。
有言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