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明惊愕地看着自己，赵婧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你不知，当年本宫及笄之年，先帝……也就是本宫的父皇，与当时势大的突厥关系紧张，朝中主和之声甚嚣尘上。为了换取边境暂时的安宁，父皇曾有意将本宫……远嫁塞外，送往突厥王庭和亲。”
“当时，圣旨虽未明发，但仪式已在秘密筹备，满朝文武，或沉默，或附议，无人敢逆龙鳞。”长公主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苍凉，“就在本宫心如死灰，以为此生注定要埋骨异域之际，是萧国公！”
“萧国公在朝堂之上，不顾可能触怒龙颜、甚至牵连家族的风险，仗义执言，力排众议，痛陈和亲之弊，分析敌我之势！更立下军令状，亲自请缨，挂帅出征！随后，他率领萧家军，于朔方城外，以少胜多，大破突厥主力，斩其王弟，这才逼得突厥俯首称臣，送还掳掠人口，数年不敢南下！”
“那一战，不仅稳固了大周的北境，也……彻底免去了本宫远嫁异域，生死难料的命运！”赵婧看着萧明，眼中带着真挚无比的感激，“所以，萧明，你说，萧国公是不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本宫永世不忘！”
萧明看着长公主情深意切的表情，心头震动。
但很快，这份震惊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长公主这番剖白，绝非仅仅是为了追忆往昔，感谢一个已逝的“恩人”！
赵婧看着他沉思的模样，唇边逸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似乎是一个长辈看到晚辈成材的喜悦：“看到你如今这般沉稳干练，不坠萧家威名，想来萧国公在天有灵，也定会含笑九泉。”
萧明依旧不卑不亢，微微垂首，语气平淡无波。
“殿下过誉。家父忠君报国，护卫疆土，乃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本分。君臣之别，理应如此，不敢言‘恩’。”
赵婧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随即化为一声轻叹，带着几分身为人母的忧愁。
“唉，世事难料……本宫嫁与驸马多年，膝下却只有宴泽一个孩儿，时常忧心他将来无人扶持，孤立无援……”
萧明微微蹙眉，这话听起来像是当娘的看到了“别人家的孩子”而想起自己孩子不成器之后的感慨，但是萧明却觉得长公主另有所指。
“殿下言重了。想必驸马爷与殿下的公子，定是人中龙凤，前程似锦。”
“前程……”赵婧重复了一句，眼神复杂，但听到夸赞儿子，脸上终究露出了真切的笑意，“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也罢，正好让宴泽过来，给你见见。”她扬声吩咐，“嬷嬷，去请世子过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锦蓝长袍的少年郎走了进来。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俊秀，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脊背挺直，眼神清亮，并无寻常勋贵子弟的骄矜之气。
他进门后，先是规规矩矩地给长公主行礼，而后转向萧明，竟是长揖及地，口称。
“宴泽见过萧大人。方才在宴上，已久仰大人风采。”
这份恭敬，远超寻常。
萧明心中的疑惑更甚，连忙侧身避开半礼，回礼道：“世子殿下客气了，萧明愧不敢当。”
赵婧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愈发满意，带着炫耀的口。
“宴泽这孩子，虽不及令尊当年万夫莫敌之勇，倒也还算争气。十六岁便已博览群书，颇有见地。去年下河村不是发了洪水吗？他正好在那边别院养病，竟懂得组织人手，提前疏散，事后还拿出自己的份例赈济，愣是让下河村在那场大水中，无一人伤亡。此事，连陛下都知道，还夸了他几句。”
萧明点头，目光落在沈宴泽身上，多了几分审视。
此事他有所耳闻，当时只当是地方官员处置得当，未曾深究，没想到竟是这位年轻世子的手笔。他诚恳赞道：“世子殿下仁心智勇，实乃我大周之幸。下河村之事，萧明亦有耳闻，能在危急关头，临危不乱，保全一方百姓，此等见识与担当，令人钦佩。”
“萧大人谬赞。”沈宴泽再次拱手，态度依旧谦逊。
赵婧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目光悠远，似是感慨，又似是意有所指：“是啊，百姓所求，无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遇天灾，能有朝廷及时救助；若逢困厄，能有官府妥善安置。安居乐业，仅此而已。”
嗡！
萧明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及时救助……妥善安置……安居乐业……这不正是为君者该做的事情吗？
一切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萧明只觉得背脊微微发凉，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殿下教诲，萧明铭记在心。夜色已深，微臣府中尚有要事处理，不敢再叨扰殿下清净，就此告辞。”
赵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未显露任何惊慌或异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点了点头：“也好。宴泽，替我送送萧大人。”
“是，母亲。”沈宴泽应下，随萧明一同向外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寂静的回廊，一路无话。
直到快要走到门口。
沈宴泽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萧明，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沉稳与复杂。
“萧大人，家母她……前半生经历了太多波折，心中郁结难解，或许有些执念，言语间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萧明挑了挑眉，看向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年，对方眼中有着洞悉世事的清明，绝非寻常少年。他反问道：“哦？听公子的意思，莫非……你对那个位置，并无兴趣？”
沈宴泽闻言，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时辰不早，世子请留步。”萧明不再追问，拱了拱手，转身离去，背影挺拔，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宴泽站在原地，目送萧明离开，他转身返回花厅。
“走了？”赵婧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走了。”沈宴泽走到赵婧身边，“母亲，他是个聪明人。”
赵婧放下茶杯，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也带着一丝释然：“我知道。否则，也配不上做萧大哥的儿子。”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萧家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情，我不能不认。只要他不挡我们的路，我便不会对他下手。毕竟……我不想让恩人的血脉，断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