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整个人瞬间僵住，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这……这是我的身契？”
晴雯颤抖着声音问道，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贾瑛温和地笑着道：“这身契我早就从赖家手里买下来了，一直放在书房里，今天有机会便给了你。”
想到这儿，贾瑛微微眯起了眼睛，赖家的人还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
按道理晴雯送到贾府那天便应该把奴契交割过来，可赖家倒是会装糊涂。
看着表面做的事漂亮得很，背后实则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贪婪无比。
尤其赖家自己在脱了奴籍后，这些年趴在贾家身上吸了多少血。
光他一个奴才家里居然大院花园也是样样不少，过的比贾府的少爷们还体面。
这两个大主管看着谦卑，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精明，赖嬷嬷在贾母面前也是一副可怜奴才样子，回到家里身边伺候的人怕是一点都不比贾母少。
后来修建大观园时所耗的木石花鸟钱更是被他家吞了有一半有余。
贾珍等人要是知道自己辛苦弄来的钱财就被他们转手这么一倒，轻轻松松一半进了自己的口袋，怕不得暴跳如雷吧。
至于赖家打的什么心思，贾瑛自然清楚的很，自己当初寻赖升要晴雯的身契，赖升东拉西扯的，就是不给个明确话。
但他也不得罪自己，只托言身契在他哥哥手里，等他去赖家见到赖大后，赖大看着客气无比，实际上也摆出一副哭穷模样。
再加上见到自己不像开始那样被贾珍等人重视，赖大居然敢跟自己开口就是二百两，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
赖家的行事准则就是竭力讨好得宠的公子小姐，对于受冷遇的主子们则是做到不得罪就行。
贾瑛那时候大概就处于两者之间的程度，所以赖家倒也没有拒绝自己的要求，只是见晴雯愈发出落俊俏，趁机要的价格高了些。
要知道这时候青楼一个色艺双绝的头牌姑娘也不过卖几百上千两，贾赦后来从南边买了个妾不过花了八百两。
而晴雯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买回来的时候不过十几两，赖大真是敢跟他开口，贾瑛明面上月钱才二两银子，到什么时候付得起这笔钱？
最后贾瑛还是装作一副色迷心窍的模样，借口从自己老师那里借来这笔银子，早早将晴雯的身契拿了回来，免得日后留有余患。
至于云蓝和碧萧两人都属于宁府，他并不担心什么。
晴雯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物件，猛地将身契推回给贾瑛。
“怎么了，晴雯？”贾瑛不解地问道。
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二爷这是要赶我走吗？我做错什么了，要拿身契打发我？”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虽然平时类似玩笑话说的不少，但她已经习惯了院子里的生活，外边举目无亲，让她怎么愿意离开？
贾瑛见状连忙摆手，心疼地将晴雯拉到身边柔声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买下你的身契，是想让你往后不必再担惊受怕，不是要赶你走。”
晴雯有些忐忑地拨弄着已有半寸长的红指甲，轻声问道：“那我以后还可以待在二爷院子里做事吗？”
贾瑛轻轻为晴雯拭去眼泪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舍得让你离开，只不过以后你是自由身了，这府上可以放心住着。”
“只要我还在府上一天，你就不用担心被赶走。”贾瑛笑着许诺道。
“二爷要是出府去，那我到时候也跟着。”
感受到两人近距离的接触，晴雯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这才红着脸点了点头，将纸叠起来收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个香囊……二爷你收好……”
晴雯慢吞吞说着，又补充说道：“本来就是给你的，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
见到这丫头炽热和坦诚的一番吐露，贾瑛微微也有些震动，他仔细盯着晴雯略微躲避着的眼瞳看了着。
曾几何时，那个被撵出大观园都昂着头不服输的丫头，居然也敢对别人主动表露心迹。
贾瑛微微也觉得叹气，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多少，像晴雯这种自小被买来的奴婢，思想即使再有反抗精神，但也不会超越这个历史时代的意识。
或许对她来说，自己主子能为她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是非常偏爱她了。
她可能也不会奢求什么其他的想法，当然该有的牙尖嘴利和吃味嘲讽不会少，不然她也不是晴雯了。
晴雯当然有很多缺点，喜欢打牙逗嘴，说话肆无忌惮，不懂圆融，轻狂自大，也不包容。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晴雯身上有一种干净的色彩，这种干净是人格地位上的干净，天然带着一丝纯天然的不低头勇气和平等意识。
袭人有多懂事多和顺，晴雯就有多骄傲多嘹亮，人总是有残缺的，这无关好坏，只关乎选择。
或许她这辈子能放心大胆地做自己吧。
想到这里，贾瑛对晴雯也更加珍惜，他轻声宽慰了一番后，又温言道：“放心，我会好好留着的。”
“快去收拾一下吧，别出去让云蓝看笑话，今天在外边喝了些酒，一会还要去沐浴一下。”
晴雯仰了仰头，忙开口说道：“那我这就去浴房给二爷烧水。”
……
贾瑛平日里洗浴的地方在院子西侧的最后一间，方便打扫，门窗和地板的材料都要厚实一些。
里面有铜制的炭火盆放在四周，用来保证室内温暖，汤炉子已经将房间内熏得热气腾腾，四周还有布幔围帘隔开。
而在角落处，精致的香笼被高高挂起，淡雅的熏香丝丝缕缕飘散在空气中，为这方空间添了几分惬意。
大木桶里已经被晴雯搁满了热水，水面漂着一些香料。
贾瑛缓缓褪去衣物，随手搭在屏风上面，迈入木桶中惬意地叹了口气，周身的疲惫也仿佛随着这温热的水流渐渐消散。
他靠在木桶边缘，静静地闭目养神。
等到洗到一半，贾瑛提高了音量，喊来在外面候着的晴雯：“晴雯，帮我添些热水。”
晴雯闻声走进浴房，虽然两人之间已经很熟悉彼此了，但看着贾瑛那略显强壮却不失线条感的后背她仍旧微微红了脸。
她先将另一桶备好的热水缓缓倒入木桶，动作轻柔，生怕溅起水花，又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放心下来。
“今天没去园子里凑凑热闹吗？”
贾瑛背对着晴雯开口问道，晴雯摇了摇头，会芳园就在她们院子不远，锣鼓喧天的怎么听不到。
但是贾瑛不在，那边又全是诸位太太小姐们，她们做丫头的也不好单独乱跑，只能经过的时候远远地看上一眼。
晴雯接着微微俯身，仔细轻柔地为贾瑛搓洗后背，随后又拿起澡豆，手法娴熟地帮他清洗头发。
双手指尖灵活地穿梭在发丝间，时不时询问贾瑛力度是否合适。
两人在这热气氤氲的浴房里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贾瑛才心满意足地从浴房里面缓缓出来。
而此时云蓝和碧萧两人已经被他早早打发去睡觉了，所以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和晴雯两人。
看着晴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贾瑛则让晴雯重新换了水也趁机洗了一下。
丫头们平时想要洗浴可没有那么随心，都得彼此提前商量好时间才行。
自己拿起布巾在炉边擦拭好头发，又换上干净的亵衣坐回到里间，上了榻放下帐子，他的被子里面早早被晴雯放好汤婆子暖热了。
等到晴雯洗完更衣后，见到贾瑛已经躺下了，才替他将灯火吹灭。
见到贾瑛没有让她回自己房里，她才放下心来，随后陪睡在外边隔得不远的榻上，之间只隔着几步。
两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在一个房间内休息了，晴雯曾经问过贾瑛为什么不需要她来暖床，贾瑛笑着说两人还小，让她颇有些气馁。
过了半晌，听到外边这丫头翻来覆去的声音，贾瑛远远看着她窝在被子里的半张脸，起身笑问道：“睡的不自在吗？”
晴雯听罢，犹豫了片刻问道：“二爷，当初如果你没有选我在院子里伺候，也会给其他人叫这个名字吗？”
贾瑛会心一笑，颇有些无奈道：“不会，赶紧睡吧。”
他随即抬头望着远处窗外的天色，只有几点星光，徐徐能听到刮起的风声，京城快要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