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
二房院落,十几个丫鬟婆子正在顶雨搬箱笼。
姜玉珍站在廊下,面色木然。
不过是去清水庵几日,赶上暴雨,在庵中做不了活计,每日只给一顿清粥。
姜玉珍被推入大门那一刻,身上所有值钱的衣物被抢了去。
她不服,与之撕扯,又被打一顿。
初到,姜玉珍没有胃口,挨了板子。
行走坐卧,如有半点不合规矩,还是挨板子。
姜玉珍被折磨了几日,夜里发了高热。
暴雨后,还是靠五妹妹送来的药材和铜板打点,才过两日没挨打的日子。
每一瞬,都像泡在冰水中。
忍,必须忍下去!
越痛,姜玉珍越清醒。
娘亲还在府中等着她,若她就这么倒下,只会便宜了姜玉蓉。
这仇,她必报!
等啊盼啊,度日如年,却等来娘陈氏的丧报。
眼下,娘亲尸骨未寒。
姜府这些下人,竟动了二房了库房!
“四小姐,您身子弱,还是回房休息为好。”
为首的婆子只感觉被人盯上,遍体生寒,浑身上下发毛。
听说陈氏横死,怕陈氏死不瞑目找她算账。
婆子推脱道:“老太太吩咐了,您的嫁妆,先放入她老人家的库房里保管。”
下人心知肚明。
姜老太太要走的东西,轻易不会吐出来。
姜玉珍视线缓缓落在箱笼上,死气沉沉,并无反应。
等下人一走,院中更是寂静。
夜雨微寒,空气中满是土腥味。
陈嬷嬷端上一杯热茶,极为不忍:“小姐,您暖暖身子吧。”
良久,姜玉珍终于抽离思绪,冷淡道:“陈嬷嬷,你和我说一句实话,我娘是怎么没的?”
就算娘陈氏病重,姜家袖手旁观。
以二房家底,不至于请不起郎中。
离府几日,得到噩耗,姜玉珍只觉蹊跷。
况且,府中下人吞吞吐吐,眼神闪躲,说明有内情。
姜玉珍要求开棺,至少亲眼目睹娘亲的尸身。
如此合理的要求,被姜老太太一口回绝。
陈嬷嬷红了眼眶,还记得自家夫人在踏上椅子前托孤。
“陈嬷嬷,我只有玉珍这么一个女儿,若有机会,将她从姜家带离!”
与陈家的亲事,也就此作罢。
陈氏亡故,姜玉珍守孝三年。
若是陈谦愿意等,把年纪拖大了,娘家那边许是有怨言。
既如此,还不如退一步。
己方主动提及,多少留几分情分。
“若是玉珍察觉反常,千万不要说我是为了她……”
陈氏心意已决,任凭陈嬷嬷如何劝阻,都无济于事。
在最后一刻,陈氏还在担心女儿:“不求她报仇,只求她做个普通的女子,衣食无忧,哪怕找个小门小户,只要稳妥,待她好,我这个当娘的,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小姐,如今夫人已经走了,一了百了。”
陈嬷嬷按照陈氏的遗嘱,轻描淡写。
她已经把银票等物提前收起来,剩下的都是带不走的死物。
只不过没想到姜老太太如此迫不及待,陈氏刚断气不久,她就打起了嫁妆的主意。
陈嬷嬷遮遮掩掩,姜玉珍却笑了。
她眼中,没有一滴眼泪,笑容明媚:“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娘是为了我。”
娘担心她受苦,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舍弃生命。
这样,她就可以回到姜府守孝,不必再去清水庵那等吃人之地。
“小姐,您知道,您竟然知道!”
陈嬷嬷憋得难受,感叹夫人陈氏太傻。
但夫人做的一切,小姐竟都猜到了!
“小姐,那老奴也就不再瞒着您,夫人希望您脱离姜家,远离大房。”
没有帮扶,姜玉珍人单势孤。
陈家那边,把退亲提上日程。
这般,就算是让陈家欠个人情。
陈嬷嬷再也忍不住,垂头用袖子狠狠抹眼泪。
心中一股悲凉又绝望的情绪蔓延。
姜玉珍闭上眼,默念道:“娘,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您那一份,但是离开姜家,做不到!”
她是二房嫡女,帮助过她的,她感恩。
欠她的,千百倍地夺回!
“嫁妆放在祖母手里也好,以免被大伯娘惦记。”
没有娘亲在,爹爹耳根子软,护不住的。
姜玉珍决绝地转身,从今日后,她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
福寿堂内,气氛低落。
姜老太太坐在上垂手,斜眼盯着姜兴业,耷拉着眼皮:“你是说回京升迁?”
“是,此番儿子连升两级,虽为六品,却是京官。”
京官与地方不同,毕竟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只要寻到机会,入了眼,便还有升迁的机会。
这本是喜事,姜兴业没想到喜事变成丧事,泪湿眼眶。
“儿子前段时日收到陈氏的书信,还在探讨玉珍的亲事,怎么……”
夫妻多年,常年相隔两地。
姜兴业对陈氏感情不深,却感念她留在姜老太太身边尽孝道。
姜老太太手握盘珠子,眼皮不抬:“陈氏体弱,福薄。”
死了还算便宜了。
至少占了二房的正妻之位。
不然,姜老太太正琢磨找茬。
以无子不孝为借口,把陈氏赶出姜家。
“娘,儿子为陈氏带了礼物,她怎么会……”
姜兴业悲痛不已,决定先去吏部告假。
等办好陈氏的丧事,再去上任。
姜老太太一听,当即拍着桌子骂道:“老二,你糊涂!”
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调任,怎可说告假便告假?
若是给上峰留下的印象差,往后十年八年挪不了地方。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当个六品小官?”
陈氏的丧事,一切从简。
通知几户经常来往的人家吊唁,其余人,姜府不接待。
在姜兴业回府之前,姜府下人已统一口径。
有些不明真相的下人,以为陈氏是病故。
屏退屋内一干人等,仅留心腹在侧。
姜老太太这才苦口婆心地道:“老二,陈氏嫁与你多年,二房连个嫡子都没留下, 你应当为你往后打算。”
“娘,您这话是何意?”
姜兴业懵了,他对子嗣不看重。
只要把女儿养得好,不比男子差。
“何况姜家没分家,大哥和三弟,都有嫡子。“
有些人家把子嗣当成执念,姜兴业理解,但更喜欢顺其自然。
姜老太太黑着脸:“以往你是个七品小官,又在外任职,我这个当娘的管不了,眼下你调任回京,那且等上两日,便去相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