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医生诧异地看向他,像在看什么怪胎。
“你还这么年轻……”
干啥想不开。
顾承淮打断他,“我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问多余了!
年轻医生甚至想打自己一巴掌,察觉到军人同志的目光,放下手。
他清清嗓子,回答顾承淮的问题。
“男同志结扎,就是通过一个小手术,把输精管切断,这样就不会再有生育能力了。手术简单,恢复也快,而且不影响……嗯,其他功能。”
“咱们医院没这技术,做不了,建议去大城市做。”医生真诚地提出建议。
顾承淮仔细听完,觉得这个比那什么上环靠谱,神情依旧淡定,眼底却闪过一丝思索。
“谢谢。”
道过谢,他离开屋子,紧接着又去药房。
……
中午,仍是宋云锦来供销社送饭。
他来的时候,走路的姿势略显别扭,不似昨日随性洒脱,透着一股子僵硬。
“挨打了?”林昭眼睛扫过小表弟的屁股,神色好奇。
宋云锦把饭盒放柜台,感觉他姐的眼神如有实质,都想伸手挡一挡腚,但他忍住了。
少年幽怨地喊:“姐!”
林昭收回视线,坐下吃饭,“没事吧?”
“有事。”宋云锦龇牙咧嘴,冲他姐告状,“姐,我爸下手是真的疼。”
他屁股都被扇肿了呜呜!
“你又作死了吧?”林昭目光有洞悉一切的了然,“怎么惹的舅舅?!”
宋云锦抬手摸摸鼻尖,眼神游移,“没什么啊,就是昨天,抢了给姐你送饭的差事。”
“啊?本来是舅舅给我送饭?!他不是很忙吗?”要不是知道宋舅舅忙的团团转,林昭下班那会早上门去了。
“是忙啊。”宋云锦更加心虚,也没敢说谎骗他姐,说道:“……昨天中午好不容易挤出来时间。”
被他抢啦!
林昭给他个一言难尽的眼神,“这……你活该!”
“姐,你没良心!”宋云锦压声哇哇叫,叫嚷着。
“姐,我可是为了给你送饭,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有四个崽,我再也不是你最爱的小表弟了吗!你都不想我,我还是不是你弟!”
中二少年有时候会化身成话唠,很正常。
“……”
林昭默默背过身去,不看他。
但凡长的不清爽,这副模样能用辣眼睛形容。
宋云锦安静下来,当姐的又有点心疼,林昭手摸向挎包,拿出两颗糖,胳膊往后伸。
“巧克力?”宋云锦眼睛陡然亮起,像两束小火把,熠熠生辉,“姐你哪儿来的巧克力啊,我爸说只有友谊商店有,还很难买呢。”
他只尝过一次,和他哥分着吃,挺喜欢的。
“话多。”林昭佯作不耐烦。
宋云锦识相闭嘴。
“你姐夫昨天回来了,周日去你家我会带上他,你回去告诉舅舅舅妈一声。”林昭咽下嘴里的饭,回头对小表弟叮嘱。
这几年她没怎么去过宋家,宋舅舅没见过顾承淮几回,对他印象一般,周末去怎么着也得拉拉印象分。
“啥?”宋云锦蹭地站起身,眼睛瞪大,好像很不可思议,“他回来啦?!”
林昭眯了眯眼,神情威胁,“他?”
“姐夫,姐夫总行了吧。”宋云锦瞬间乖巧如鹌鹑,忍不住委屈嘀咕:“姐你重色轻弟!”
林昭耸肩,没否认,“对啊,我是重色轻弟。顾承淮给我钱花,给我买裙子、帽子、小皮鞋,我干嘛不重他。”
话音落。
她起身,微微张开手,在原地转一圈,显摆地说:“看看我这件裙子,你姐夫专门从海城给我带的,好看不?”
宋云锦没法说不好看,因为他姐穿上确实好看,好看的挑不出毛病来,比电影里的女演员都好看。
“……好看。”
他又有些不服气,“姐你长的好看啊,披麻袋都好看。”
姐控宋小锦对顾承淮看不顺眼。
他姐结婚时,他才十岁,哭了两天,一双眼睛肿成灯泡,心里把抢走他姐的人恨得要死。
现在想起都还气咻咻。
而且!
在少年心里,这几年他姐和他家关系变远,也是因为结婚,心里对顾家好恼好气。
“我才不披麻袋,好好的新裙子我不穿,我去披麻袋?我又不傻。”林昭重新坐下,慢悠悠地吃着饭。
她才不要吃苦!
一辈子很短的,她要灿烂的活,像一场花开的活。
宋云锦肩膀耷拉下来,“我没非让你披麻袋,我的意思是……”
好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啥意思,就是习惯和姐夫对着干。
咳,当然是在背后碎碎念。
还没毕业的小少年,在真正的男人面前,像一颗星比一片银河,不敢造次。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舍不得我嘛,那我是姑娘,早晚要嫁出去的啊,嫁到顾家算好的,不受气,还是家里的老大,舒坦的很。”林昭安慰着弟弟,让他别再计较了。
宋云锦肃着脸,义正言辞道:“姐你在咱家是老大,嫁出去也必须是老大,必须不受气,不然嫁人干嘛!图他一年四季不在家,图他看着凶巴巴嘛?”
他对他姐在林、宋两家至高无上的地位,相当认可。
嫁人总不能比没嫁差,否则干嘛嫁人!
闲的吗?!
“你姐夫好着呢!你没见过几回就说人,还是说一个现役军人,礼貌吗?”林昭摇摇头,抬手弹他脑门儿。
手滑失败。
连个响都没有。
她淡定收手,下结论:“你这也太冒昧了!”
宋云锦夸张的嘶嘶两声,梗着脖子,仍是不服,嘴里嘀咕,“是我不想多见几次吗,也得有机会啊。”
“……”你是鸡蛋里挑骨头。
等林昭吃完,宋云锦麻利地收拾好饭盒,往手腕一缠,就要离开。
“宋小锦。”
没等林昭说话,宋云锦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我回去会跟我爸说的,保证做好准备,不让姐夫不自在。”
‘姐夫’这两个字咬的很重。
“谢谢你啊,宋小锦,你最靠谱了!”林昭顺嘴夸一句,塞给他一罐肉罐头,“给你打打牙祭。”
机灵的少年瞬间被哄成傻狍子,嘴巴咧开,抱上罐头回家去了。
李芬感慨,“你和你表弟感情真好。”
她第一次看到外甥女和舅家这么亲的。
“我舅舅只有两个儿子,把我当亲生的女儿,打小对我特别好,我小时候每隔十天半月就来城里住。”林昭神色柔软,声线舒缓。
“很少有这样的舅舅。”李芬神色复杂。
日子不好过,自家都缺吃少穿,哪家的舅舅不防着外甥外甥女,有的更过分,恨不得反过去扒层皮,像林昭舅家的……
少。
凤毛麟角。
起码她没见过。
“你舅舅还有别的外甥女吗?”闲着也是闲着,李芬没事找林昭唠嗑。
王菊也挪了挪凳子,耳朵竖的老高。
“有啊,好几个呢。”林昭说。
她娘有姐妹,她有姨的呀。
李芬好奇追问:“你舅舅对她们怎么样?”
“也好啊。”没请她们来城里住的,平时见面会给吃的……那种普通的好。
所有外甥女里,舅舅最喜欢她。
她还问过原因来着,舅舅说,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原因。
偏爱啊,没有原因。
不过,林昭觉得,肯定是她小时候长的玉雪可爱,人见人爱,舅舅刚好只有两个皮小子,然后把她当成了亲闺女。
这些林昭没多说,免的别人不知道全貌,在心里大肆猜疑舅舅的为人。
“昭昭,我再没见过比你命更好的姑娘了!”李芬直白的表达自己的羡慕。
她这人没什么心眼,有什么说什么。
林昭笑盈盈。
她也觉得自己命好。
“芬姐也不差呀,孩子健康,当家的能干,自己能挣钱,腰杆挺得直直的。还有王菊也是,家世那么好,还是中专生,又有份好工作……”林昭觉得大家都不用妄自菲薄。
像是随口一说,却透着真诚。
几句话把两人哄的眉开眼笑。
“是,都不差。”李芬笑的歪倒,轻轻撞向林昭的肩膀。
……
供销社只忙上午,中午吃完饭后,事情少了很多,只等下班。
下班前十分钟,林昭像往常一样,悄悄溜去厕所。
蹲在坑位上,她心念微动,唤出抽奖转盘。
瞥一眼积分数。
435积分,还算充裕。
先抽个10积分的。
转盘缓缓停下,出现几个字——
玩乐大礼包。
【铁皮青蛙x2个】
【铁皮汽车x1】
【中国象棋x1副】
【黑色跳绳x1根】
【弹珠x10颗】
【鸡毛毽子x2个】
【木陀螺x2个】
【竹蜻蜓x10个】
对于今天抽到的,林昭很满意。
顾承淮有些忽视三崽,在带礼物这块。
她要给小儿子弥补点东西,原本打算买,但见供销社的东西选择有限,便打算抽奖。
没想到运气不错。
林昭洗了手,回到柜台,悦耳的下班铃声响起。
“芬姐,阿菊,明天见。”和李芬王菊打声招呼,脚步轻快的离开。
刘春红差点把手里的抹布撕成布条,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向下撇,脸上写满不悦。
“上班快半个月了,连个招呼都不知道和老职工打,没规矩!”
李芬听见这话,笑了下,怼回去:“笑死,你有意见当面儿说呀,背后嘀咕什么劲。再说了,你鼻孔都快翻天上去了,你有规矩?”
“林同志拿的是国家发的钱,没吃你也没喝你,你什么态度,她什么态度,没毛病。”
刺人的话说完,锁好柜台门,拉上王菊离开。
刘春红一口气堵在胸口,脑子嗡嗡的,气的脸色都臭了!
“气死我了!我说什么了我!我可是老职工嗳,说句话都要被怼,谁带来的坏风气,我就说不能随便乱招人,看看供销社乱成什么样了……”她不断发泄着。
和她交好的那人说了句公道话,“林同志挺能干的。”
正说着,被刘春红瞪一眼,用一种看叛徒的眼神。
“你看我我也要说,她是不错,王同志也还行,虽然腼腆但是听劝,也在不断进步。”
“她们都适应了,工作做的不错,你想开点,再这么计较下去,难受的是你。”
话落。
第一次没等刘春红,独自离开。
刘春红嘴角牵出冷笑,眼里燃烧着怒火,脸上写满不甘,仿佛随时会爆发。
“妈,我不想下乡,乡下又脏又臭,要什么没什么,听说还有臭流氓,我不要下乡,你帮帮我……”
“我没下过地,让我种地我会死的!”
“妈,我要是下乡,我们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你忍心吗?”
女儿痛哭绝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春红神情一狠,从包里掏出昨晚用左手写的信。
她不想的,谁让……林昭挡了她女儿的路,怪不得她。
山鸡,就该永远待在山里啊!
……
林昭刚出供销社的门,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怎么又打喷嚏了,身上难受吗?”顾承淮用手背碰媳妇儿的额头,感觉她体温正常,才缓了神色。
“没事,肯定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林昭不在意地说。
男人凌厉冷锐的黑眸扫向供销社,眼底闪过锋芒,语气温和像在闲聊。
“有人找你麻烦?”
“没事,我能应付。”林昭眼神平静如水,嘴角挂着淡淡笑容。
刘春红以为多高明,殊不知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她的法眼。
没找茬就算了。
敢舞到她面前,哭的只会是她。
顾承淮抬手,压平媳妇儿头顶几根不安分的炸毛,眸光温柔专注地看着她,语气认真的不容置疑:“我没让你受过委屈,其他人更没这个资格。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告诉我,我来。”
他这话说的霸气十足,林昭眨了眨眼,犹豫两秒,小声嘀咕道:“你是军人,走路都得按‘一二一’的节奏来,要遵纪守法呢!”
话音一落。
顾承淮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嘴角微微抽动。
所以,昭昭以为他会怎么做?
他无奈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纵容的笑,“放心,规矩我懂,但护着你,也是我的规矩。”
林昭心像被蜜浸过,甜的化不开。
正要跳上车,看见自行车后座的草甸子,变成了棉垫子。
“这个垫子是……?”
“我让娘帮忙做的。”顾承淮神色淡淡,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揽功的事。
早上昭昭跳下车,似乎不怎么舒服,他既然看见了,就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上来,看看是不是比草甸子好。”
林昭抓着男人的腰,跳上自行车,屁股下面的触感,是软了点。
“比草甸子软。”她说。
“那就好。”顾承淮长腿一迈,蹬车前行。
林昭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戳了戳他的后腰,疑惑道:“不是回家吗?”
“你今天穿的这么漂亮,不照张相留念,太可惜了。”顾承淮笑道。
出挑的眉眼迎着灿阳,气宇轩昂。
林昭愣了下,唇角翘起,明媚的笑意绽放,“家里有照相机,我买的。”
顾承淮动作微顿,很快恢复正常。
不觉得买照相机是什么大事,但是……
“找谁买的?”
照相机这样的东西,只有几个大城市有卖,他笃定,他们这里没有。
那么从哪儿来的?
或者说。
谁帮忙买的?
知青点某个男知青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顾承淮眼眸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捏着车把手的力气不断加大,竭力压下心底泛出的汩汩酸涩,缓缓磨了磨牙。
他是死的吗,啊!?
冷静了两秒,再开口没表现出丝毫的怒意,语气和寻常一样的沉稳。
“为什么不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