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太阳食品的李盛强董事长来到了华夏数据公司。这是在正式发放调查问卷前，来进行最后的会面沟通。
“董事长您好呀！您大老远赶来，辛苦了。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白浅浅热情地迎了上去。
虽说这是友谊岛那次见面后的第二次碰面，但之前因为李盛强不太擅长使用电脑，为了向他汇报会议结果，两人时常通电话交流。也正因如此，即便许久未见，这会儿见面倒也没什么尴尬的感觉。
“哟，你这大忙人，怎么还特地到门口来接我呀？坐出租车过来挺快的呢。”
“公司离这儿不远，没关系的啦。老爷子，啊，今天因为是正式会面，我得称呼您董事长才对哈。总之，您大老远过来，这点路不算什么，哈哈！”
“哎呀，白助理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开朗，看着真让人高兴，就跟看着我自家闺女似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朝着白浅浅的车走去。
“不过今天董事长您亲自过来了呀？”
“毕竟是最后的正式会面嘛，我这个当董事长的出席也是应该的呀。”
“您大老远赶来，真是太感谢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能见见您，挺好的呢。”
在友谊岛签订合同之后，双方又进行了两次会面。
通常情况下，都是业务团队去合作方那里拜访开会，这是惯例，不过太阳食品这边却破例表示要亲自来沪市这边沟通。
对白浅浅来说，不用长途跋涉去外地，自然是轻松不少，但反过来想想，对对方而言，这确实是挺麻烦的事儿。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如此费心，但不管怎样，白浅浅心里满是感激，为这次会面准备得更加用心了。
前两次会面，李昌国都有参与。大家一起分享了正在进行的调查问卷初稿，针对想要添加的问题项展开了讨论，还为了用合适的成本达到最好的效果，对问题项的数量进行了调整。
偶尔要是遇到特别挑剔的客户，就算开几十次会，可能也很难有理想的结果，不过李昌国性格随和，沟通起来很顺利，在这么融洽的氛围里，能有好的成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了。
“我听昌国大概说了下情况，说是调查问卷进展得挺顺利的呀？”
“我当时还跟您保证过呢，要是和我们合作，太阳食品肯定能创下最高销售额呀。为了兑现这个承诺，我们可是绞尽脑汁地开会讨论呢。”
“哎哟，看看这认真的丫头！看到你呀，我这心里就踏实。我家那闺女要是能像你这么聪明伶俐就好了。”
提到女儿，李盛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
‘这么说来，上次在友谊岛，李昌国提到妹妹的时候，也是一脸担忧的样子呢。’
白浅浅突然对太阳食品家的千金好奇起来。
“上次去友谊岛的时候也是，感觉您都没怎么提起过千金呢。她没和您一起呀？”
白浅浅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我家闺女在沪市生活呢，是老幺，可比你小呢，呵呵。”
“哇，真的呀？”
“我本来一心盼着能有个女儿，前面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呢。我老伴儿天天念叨着想要个女儿，到了五十岁才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宝贝闺女呀。”
“老幺又是女儿，您肯定特别疼爱她吧。”
“那是自然。只是那丫头呀，根本不明白我的苦心呐。”
李盛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伤感，并不是那种单纯埋怨女儿不懂事的感觉。看着他眼底那浓浓的落寞，白浅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么一来，她对从未见过面的李昌安的情况愈发好奇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家人这么疼爱她，她肯定心里是知道的呀。您别太伤心了。”
“知道什么呀，那丫头和我吵了一架，直接离家出走了！”
啊！离家……出走？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跟你念叨念叨吧。那丫头找的对象，没个正经工作，读书也不怎么样，瘦得跟个麻杆似的，就那副模样，还整天游手好闲的，浑身上下就剩那两把子蛮劲了。那丫头把这么个人当成男朋友领回家，做父母的能不反对吗？”
“啊……”
“就算没什么家底，那也得有点良心吧。自己没钱，还时不时找我闺女要钱花，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呀，真是的！”
李盛强气得脖子都红了，大声抱怨着。
开车的白浅浅不知不觉就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
“确实呀，要是我，要是带这么个不靠谱的对象回家，我也肯定反对的！”
白浅浅附和着连连点头，李盛强一听，说得更来劲了。
“是吧？我这也不算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呀！要是我，肯定得把那人狠狠赶出去，不让进家门呢！”
“其实已经赶过一次了……”
“啊？真的呀？”
“嗯，李昌泰和李昌民一边一个拽着，李昌国在后面推，就这么把那小子给撵出去了。就因为这事儿，那丫头跟我较上劲了，直接离家出走了，你说我能不气嘛，能不委屈嘛！”
哎呀，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真动手推人吧。
这场景，电视剧里都不常见呢，估计是当时气得太狠了，才会这样吧。白浅浅心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李昌安的遭遇，隐隐有些同情。
“推人确实有点过了，不过老爷子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那后来怎么样了呀？”
“那丫头直接断了联系，躲起来了呀！我把她信用卡停了，想她会不会找我呢，结果停了卡，她也没个动静，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呀，唉。”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进了停车场。白浅浅把车停在靠近出入口的位置，然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
“老爷子，您扶着我的胳膊。”
“谢谢你啊。”
白浅浅体谅李盛强行动不太方便，便放慢脚步，陪着他慢慢往电梯走去。电梯正从高层往下运行着。
李盛强拄着拐杖，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又开口说道：
“所以呀，白助理，我有个事儿想拜托你，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嗯，其实我怕说了之后，你可能会有点失望……哎呀，我找你们公司合作，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事儿……总之呢，我家那闺女呀，在你们公司……”
叮咚！
白浅浅正纳闷是什么样的拜托会让李盛强这么犹豫，这时，电梯门开了。
看到电梯门缓缓打开后站着的那个人，李盛强抓着白浅浅胳膊的手，一下子用力握紧了。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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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走进会议室的白浅浅，脸上露出一抹怅然的苦笑。
“所以说，Ruby 是太阳食品的千金啊？这世界可真小，太小了……”
看着脸色惨白的 Ruby 不由分说地拉着李盛强就走，白浅浅心里一阵惊愕。虽说李盛强偶尔也会提起小女儿的事儿，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 Ruby。
“从一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现在回过味儿来，白浅浅才发觉，这合同打从一开始就透着股子蹊跷。初次见面的时候，李家三兄弟对华夏数据公司的内部氛围刨根问底，还对业务团队的方方面面好奇得很，那模样就透着股子怪异。
一开始，白浅浅只当他们是对合作伙伴感兴趣，如今想来，他们大概是想摸清 Ruby 工作的地方到底靠不靠谱。
而且，Ruby 说起友谊岛来，就跟个行家似的，从乘船时间、抢票窍门，再到友谊岛的美食，那是如数家珍。
“这么一看，还真是严丝合缝。对了，名字也是！”
李昌国、李昌泰、李昌民，还有李昌安。
一看就知道是兄弟姐妹，连起来就是“国泰民安”，这简直跟打广告似的，明晃晃地昭示着身份。
明明线索都摆在眼前，自己却愣是一点儿没察觉，白浅浅觉得自己真是迟钝得够呛。
其实吧，她没看出两人的关系，主要是因为年龄差距。年逾古稀的李盛强，看着比实际年龄还显老，满头白发，眉毛稀疏，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更像个爷爷，而不是爸爸。
反观 Ruby，可比白浅浅还年轻。李昌国、李昌泰、李昌民三兄弟都四十好几了，Ruby 作为最小的女儿，白浅浅估摸着怎么也得三十四五岁，哪成想她这么年轻，这反差让白浅浅有种被人敲了闷棍的感觉。
“不过 Ruby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白浅浅托着下巴，微微歪着头，满心疑惑。
同属一个业务团队，Ruby 自然清楚白浅浅从向太阳食品提交建议书开始的每一步进展。
要是她不想跟太阳食品扯上任何关系，按理说，就该实话实说，出面阻拦，这才是正常的做法呀……
“也是，就算她说了，这合同也不可能就黄了。”
和太阳食品的年度合同，可是关乎业务团队年度目标销售额百分之十的重要项目，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就作废的小合同。
身为业务团队的一员，Ruby心里清楚，说不定装作不知情，才是她的无奈之举。
三十分钟后，李盛强走进了会议室。
“不好意思，来晚了。谁能想到在门口碰上闺女了呢，呵呵。”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阵子发生了太多事儿，他看上去憔悴消瘦了不少。白浅浅赶忙把准备好的茶水端了出来。
“您和她聊得怎么样？我可真没想到 Ruby 会是您女儿。”
“聊什么聊啊，我把她狠狠训了一顿。”
“训了一顿？”
“那丫头，跟只斗鸡似的，冲我又喊又叫，我差点就被她气出个好歹来，把她往警察局送了。”
李盛强一个劲儿地摇头，长吁短叹，看着他这副模样，白浅浅心里越发担忧。
父女俩的矛盾似乎比想象中更深，这固然让人揪心，不过更让白浅浅不安的，是这份合同莫名就变得岌岌可危。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合同里，李盛强的私心怕是不少。
他或许是担心离家出走的女儿，又或许是以监视为由头，想借着合作探听女儿的消息。总之，这合同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出于商业目的签的。
白浅浅本还沉浸在凭借一己之力拿下这份能提升华夏数据韩国分公司年度业绩的大合同的成就感之中，这下子，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清醒了。
“那我们这合同，不会是因为 Ruby 小姐……”
“绝对不是！”
白浅浅话音未落，李盛强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
“一开始收到你们公司的邮件时，我是挺惊讶的。离家出走的小女儿入职的公司来联系我，能不意外吗？”
李盛强陷入回忆，接着说道：
“小女儿离家出走后，断了联系，卡也停了，我就算再着急，也不能真去报警抓她呀，我这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一开始，我都不知道她在什么公司上班。有一天，李昌民跟我说，在她男朋友的社交账号上看到，两人在你们公司附近约会。我们这才知道，她在这儿上班。”
“原来是这样啊。”
“刚开始收到白助理你的邮件时，几个儿子都说这事儿靠谱，想着既能看看 Ruby 上班的地方什么样，顺便也能探听点她的消息。不过，你也知道，我当时是反对的。”
“为什么反对呢？”
“那会儿我正气头上呢。”
李盛强苦笑着，眼神里透着无奈。
“我连离家出走女儿的消息都不想听，更别说花这冤枉钱做什么问卷调查了，压根没指望靠这个能提升销售额。”
每次提到 Ruby，李盛强的眼眶就忍不住泛红，一想到女儿和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在一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再把她推出去一回。
李盛强紧紧握住白浅浅的手，鼓励道：
“白助理，是你让我改变了主意。所以，这份合同不是因为 Ruby，是因为你才促成的，可别忘了这点。”
“老爷子……”
白浅浅眼眶一热，忘了这是在会议室，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虽说处境艰难，可李盛强还先来安慰自己，这份心意让她心里暖烘烘的。说不定，李盛强是看着在冷酷社会里奋力打拼的白浅浅，就想起了自家女儿。
“对了，我们 Ruby 干得还行吧？”
李盛强轻轻拍了拍白浅浅的肩膀，问道。白浅浅笑着回答：
“行，特别能干。没 Ruby 小姐，我们公司好多事儿都转不开。”
“哟，有那么厉害？”
“真的！我和 Ruby 小姐一起负责的项目就有六个。要是没有 Ruby 小姐帮忙，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有一回，Ruby 小姐吃坏了肚子，还强撑着处理工作……”
白浅浅絮絮叨叨地说着，李盛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笑容。
好在女儿在外面过得还不错，都不用自己问，白浅浅就主动说了，这让他心里踏实多了。
这下，他终于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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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前。
苏溪悦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外带下午要喝的咖啡。
因为在公司食堂和同事玩石头剪刀布输了，被迫请客，心情糟透了。
“啊，烦死了。想蹭喝就统一喝美式啊，全点的加了鲜奶油的，真无语。平时自己花钱买的时候就只喝美式，一到别人请客就暴露本性了，真让人看穿了！”
苏溪悦嘟囔着结完账，走到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等着饮料做好。
最近，她心里烦闷得很，这一切都是因为沈逸飞。
她和沈逸飞醉酒后同床共枕，已经过去一周了，可他却连一条消息都没发来。她知道沈逸飞酒喝多了经常断片儿，但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忘得这么彻底。
“浅浅啊……你真的太美好了，浅浅啊。”
他大汗淋漓地在自己身上，喊着白浅浅的名字时，苏溪悦感觉自己仿佛卑微到了尘埃里，恨不得变成一粒灰尘，躲到床底下去。
你睁着那双醉得都聚焦不了的眼睛，到底在看谁？
用那根本触碰不到的虚幻声音……你到底在叫谁？
那一刻，她只觉得无比凄惨、狼狈。即便如此，苏溪悦还是强忍着，接纳了他。
难道是因为太想拥有他，所以才这么做？不，就算再迫切，她也还没到那种疯狂的地步。那天苏溪悦接纳沈逸飞，其实是想让他尝尝绝望的滋味。
你就是这样一个反复犯同样错误、毫无责任心，把感情当儿戏的人。只有当没有受害者的时候，这种不断重复的错误才有可能被原谅。
‘你那不负责任的感情游戏，让我受伤又悲惨。你或许会埋怨我，但真正的受害者是我！’
苏溪悦本来想着，等沈逸飞找来的时候，就这么狠狠数落他一顿，甚至想好了，要是气不过，就扇他一巴掌。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沈逸飞那边愣是一条消息都没有。他是把那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是明明知道，却装傻充愣呢？
焦虑的苏溪悦每天都眼巴巴地盼着沈逸飞能来找她，可每次看到他埋头工作的身影，就知道从他那儿得不到答案。
“烦死了，真的……”
不知情的人还常常随口问她和沈逸飞是不是在交往，每次苏溪悦都只能故作温柔地回答：“嗯，是啊。” 可心里早就像被火烧过一样，满是灰烬。
她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沈逸飞、那些没头没脑乱打听的人、还有公司，全都让她心烦。
而其中最让她讨厌的，就是白浅浅。
自从上次在天台吵过一架后，她和白浅浅就再也没单独说过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许两人心里都清楚，曾经那种好得像连体婴一样的闺蜜情，算是彻底到头了。
‘为什么偏偏是你。’
就因为沈逸飞喜欢的人是白浅浅，所以她才这么讨厌她。
‘要是白浅浅消失，让沈逸飞为她痛不欲生，转而喜欢上我，那画面该多美好啊，不是吗？’
第一次……没错，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赢了她，那种感觉真好。
沈逸飞接受她表白的那天，苏溪悦终于觉得自己甩掉了长久以来跟在白浅浅身后的“冒牌货”标签，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想着这下白浅浅该羡慕自己了，光是想想就激动得不行。
‘可你为什么这次又要让我绝望？’
偶尔回想起来，她脑海里还是会浮现出白浅浅光彩照人的样子。
‘我都憔悴成这样了，为什么你看起来却像没事人一样？以前我难过的时候，你不总是陪我一起哭吗？现在我这么痛苦……你也应该痛苦才对啊！’
这种时不时涌上心头的怨恨，让苏溪悦觉得恶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尖锐的争吵声。
“你跑到沪市来干什么？是想监视离家出走的女儿，连公司都找来了？”
苏溪悦循声望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咦？是 Ruby 吗？’
Ruby 的对面，站着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苏溪悦本以为是她爷爷，听了对话才知道是她父亲。
“派哥哥们来不就行了！太阳食品的董事长，亲自跑到公司来，能有什么事啊？我还不知道您和哥哥们那点心思？上个月我听说，大哥还跑到我男朋友住的地方去了。那不是监视是什么，把我当犯人吗？”
Ruby 越说越激动，噼里啪啦地一顿数落，老人回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在里面听不太清。
“一开始你们就是为了监视我，才和我们公司签的合同吧？我不接电话，躲起来，你们就想通过这种方式窥探我的情况，还想让我和男朋友分手！”
“哎呀，你这不懂事的丫头。没错，为了监视你，花了几百万签了这份合同。我得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待遇好不好，还一个劲儿地问白助理。这下满意了吧？”
突然，苏溪悦的脑海里浮现出吴组长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份文件，那是上半年业绩优秀者“卓越奖”候选人名单。
写着“业务团队白浅浅”的名单旁边，详细地列着推荐理由。仔细回想一下，和太阳食品的年度合同是最先映入脑海的。
可如果那份合同是因为太阳食品和 Ruby 的私人关系才促成的呢？
‘那这就……不是白浅浅的功劳了啊！’
苏溪悦的嘴唇变得冰冷而僵硬，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