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充州那边儿大旱,去年南边儿又有洪涝,国库钱就没了。”
皇帝摇摇头,他如今二十八,在古人看来也是有些年纪了,脸上还是每天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年轻,俊美,气势不凡。
琼花说:“我晕船,不舒服,眯一下。”
皇帝指尖在桌面敲了敲,“把茶喝了,别急着睡,等会儿回宫洗漱之后你再好好睡。”
琼花闭上的眼睛睁开,叹了口气,端起他给自己倒的茶正准备喝,马车忽然停着,扭来扭去,她手里的茶差点泼脸上,还是她眼疾手快放回去才免了一灾。
皇帝掏出帕子递给她一张,“怎么回事?”
“…欧阳家的马车不知何故,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大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刚才要是不躲,咱们的马车就要被撞翻了,圣上,公主,您还好吗?”
琼花看了眼被茶水晕湿一点儿的长裙,又看了眼神情变得似笑非笑的皇帝,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皇帝神情缓和了一点儿,但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没事。”
他说:“让人跟着,看看欧阳家到底是有什么急事。”
大伴:“是,圣上。”
回宫之后,留在宫里的宫女嬷嬷给琼花奉衣,在她洗完澡跟头发之后,捧着暖炉一点点儿给她烘发。
绸缎一样的黑发蜿蜒流淌,莫名的动人。
琼花睡着了,捧着她头发的宫女越发小心翼翼,一点点的烘干,然后抹上护发的东西,再烘干,头发就变得亮亮的松散了。
她们把琼花的头发烘干之后放回去,要出去时就见圣上走进来,她们见怪不怪的俯身行礼之后无声的退出去。
皇帝进去之后坐在床边,伸手戳琼花的脸颊,手指刚靠近还没碰到,琼花已经睁开眼,抓住了他的手。
深灰色的眼睛有种异样的冰冷感,她盯了两秒,从困倦中醒过神,意识到来人不是刺客之后就松开手,闭上眼睛,“…你过来做什么。”
“欧阳家的马车为什么那么急,查出来了。”
皇帝收回被她松开的手,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柔软的温度,他轻笑道:“你知道原因吗?”
琼花闭着眼睛,“…不知道……”
声音轻轻软软的,满是困倦。
“…是因为欧阳家的嫡次子听说长公主回都的消息,赶着去接人,这才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
琼花短暂的睁开眼睛看了眼皇帝,他坐的方向挡着光,脸被阴影笼罩,看不太清,“我又跟他不熟,他莫不是做错事,拿我做挡箭牌?”
“说的也是。”
皇帝身影动了动,站起来,腰间的玉坠轻晃。
琼花躺在床上,屋子里烧着地龙,一点儿不冷,她伸出冷白淡粉的指尖碰了碰晃荡的玉佩。
皇帝就跟被点了穴一样,瞬间僵住了。
琼花没发现,她闭上眼睛,“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嗯。”
“朕知道了。”
他垂眸,手指轻轻碰了碰被琼花指尖碰过的玉佩,五指张开握住玉佩,用力到有种要捏碎玉佩的错觉。
只几个呼吸,他忽然回过神,松开手朝床上躺着的人看过去。
她睡的很熟,鼻翼微动,鼻尖泛着晕晕的粉。
她长大了,对她起心思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中间又有多少人是真的爱她,还是为了她手中的权利?
皇帝转身缓步离开。
琼花对皇帝没有防备,相反,小时候养成的习惯,皇帝在身边她才会觉得安全,只要是皇帝在旁边儿守着她,颠簸的马车上她都能沉沉入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第二天天气好的出奇,阳光落在宫内的院子里,暖洋洋的。
怡安宫的人都是从小伺候琼花到大的,对她的习惯很清楚,在看到有大太阳,就把小型的美人榻搬出来了,还在美人榻旁边儿放了小炉子,上面煨着热茶,随时都方便琼花喝。
琼花也没辜负她们的布置,出来练完剑,踩着两米高,手掌宽的梅花桩走来走去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她就躺在美人榻上,用帕子盖住了脸。
苏沐坐在炉子旁边儿,倒出一杯放了糖的甜茶,自从几年前甜菜被普遍种植之后,糖就没有那么金贵了。
他手边儿的碟子里放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糖,“主子真是勤勉,数九寒天也不落下练功。”
琼花闭着眼睛休息,对这话不做评价。
“皇姐?大皇姐你是不是回来了?”
隔着墙,一道有些公鸭嗓的声音响起,急促焦急,“皇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宫里的人不让我进去!”
琼花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几个皇子的声音还是正常的,这会儿乍一听,还真分辨不出外面的谁。
不过不管是哪个皇子,都不是她身边人能驱赶的,她拉下帕子看了眼苏沐。
苏沐低声道:“圣上吩咐过,主子您舟车劳动赶回来太累了,这段时间不管谁上门都拒之门外。”
琼花又闭上眼睛,“那外面的是哪位皇弟?”
皇帝的儿子有四个,女儿三个,女儿年纪最大的也只有十岁,最小的五岁。
儿子前三个年龄差别不大,目前都是十二三岁,快十四岁了。
最后的那个才一岁,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那个小儿子,生了皇子的那个嫔妃到目前还是一个美人,没有往嫔上提,八皇子也不怎么出现在外面。
琼花对皇帝后宫的那些嫔妃向来是恭敬加退避的。
她刚开始只是不想跟陌生人说话,但在有人试图把她当工具,以为她还是个傻子,示弱给她吃坏肚子的东西,再温柔照顾她,说愿意当她母亲之后。
琼花就对所有宫妃都敬而远之了。
至于那些宫妃的孩子……她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亲近一个跟他们抢了父皇宠爱姐姐。
不过是跟宫妃一样的想法而已。
可是孩子年幼,你对她善,她就善,你要是恶,那她就恶。
她对那几位公主心软,带她们练武,看书,听皇帝闲来无事讲东西。
后面皇子也蹭过来,死皮赖脸的不走。
琼花就不去找皇帝听课了,偶尔在怡安宫招待一下这些弟弟妹妹而已。
外面的声音还在吵。
琼花捏了捏鼻梁,“把外面的人叫进来吧,早点儿打发了,太吵了。”
“是。”
苏沐微微抿唇,起身的一瞬间目光才敢无意一样短暂落在她身上。
冬日暖阳撒了她满身,她穿着白色长裙,袖口跟领口都有毛毛满的挤出来,这是皇帝去年猎的纯白狐皮,连带着其他人献上来毫无杂色的白色皮子做出来的暖裙,
躺在美人榻上的公主没有束起长发,头发被红绳随意的绑了一点儿,蜿蜒的红色从乌黑的长发中流出来,她偏着脸,脸白的透明发光。
连阳光跟微风都在偏爱她。
苏沐几乎仓惶的收回目光,这漫长又快速的一眼牢牢烙印在他脑海里,他心不在焉的出去领了外面的人进来。
三个公主跟三个年纪大起来的皇子都来了。
刚才在外面叫门的就是如今已经十二岁的四皇子。
他跟最小的七公主没有其他人那么讲究姿态,跑在最前面。
“皇姐!”
“姐姐!”
两人跟人肉炸弹一样一前一后的朝躺在美人榻上的琼花扑过去。
走在后面的苏沐脸色一变,“等等四皇子——”
公主就算了,他如今已经十二岁,怎么能往长公主身上扑?!
两人已经扑过去了。
琼花两只手投降一样抬起,无奈的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两只。
她老太太都当过,对十二岁的男孩儿没有那种戒备。
“你们是要压死皇姐吗?”
她一只手拽一个人的后衣领,把两个脸红红的不好意思的小孩儿拽端正,“我还以为我今年走了几个月,你们已经把我忘了。”
七公主红着脸摇头,不好意思说话。
四皇子在旁边儿说:“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姐姐!姐姐你这次出去有什么好玩儿的吗?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琼花在弟弟妹妹面前还是有些包袱的,她没再没骨头一样窝在软榻上,而是坐起来,提起旁边儿的茶壶慢慢的倒出一杯又一杯的茶,“有啊,回头等整理好了,让苏沐给你们送过去。”
“不能直接给我们吗?”
七公主忍不住问,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琼花,看上去别提多可爱了。
“嗯……”
琼花假装为难的皱起眉毛,逗了几秒小孩儿之后,在对方失望之前说:“可以,不过你要让皇姐抱抱。”
“…好,好吧。”
七公主的脸红的过分,吭哧吭哧的说完,特别不好意思的挪过来,被琼花抱起来放在她腿上。
她脸颊贴着琼花的胸口,鼻子动了动,声音小小的,“皇姐好香。”
“你也很香啊。”
琼花温柔的垂眸,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她热乎乎的脸颊,羞的七公主转过头不敢看她。
琼花轻笑着抬头看向走过来的其他弟弟妹妹,都长大了不少。
“姐姐我也可以给你抱,你也让我先挑行吗?”
在旁边儿眼巴巴看着的四皇子终于憋不住开口了,一双跟皇帝有些类似的眼睛睁的圆圆的,期待的看着她。
琼花:“……”
四皇子今年十二岁,已经接近一米五了,有些大块儿头,她感觉自己怀里塞不下。
“你不用,你可以直接挑。”
琼花这么一说,明明应该是高兴的事儿,四皇子的嘴却撅起来,真的是肉眼可见的那种,下嘴唇往上撅,还在颤抖,“姐姐为什么抱妹妹不抱我?姐姐又偏心了对不对?”
七公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提出自己的质疑,“为什么四皇兄都不用抱就可以挑?皇姐都不给四皇兄提条件,皇姐偏心!”
说着,她眼泛泪花,嘴巴也开始撅起来了。
琼花:“……”
她在旁边儿几个大的,已经懂事的弟弟妹妹看戏的眼神里,头疼的说:“没偏心没偏心,都抱……”
她这会儿也没心思逗小妹妹了,把她放在一边儿,利落的把都开始眼泛泪花四皇子打横抱起来,站着原地转了两圈后把人放下来,“好了,这下都别说我偏心了。”
七公主眨了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不偏心了,她还是不太开心。
四皇子被放下的时候脸通红,耳朵也红的很,说话跟蚊呐一样,“…不说了。”
跟刚才那个就差扯着嗓子喊琼花偏心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琼花对站在旁边儿的二皇子三皇子,五公主六公主道:“也有你们的礼物。”
五公主今年十岁,已经能看出淑女温婉的气质了,她眨了下眼睛,调侃的说:“皇姐偏心,都不抱我。”
琼花对她笑吟吟的张开手,“那要来抱吗?”
五公主脸颊微红的后退一步,不调侃了,“这次出去一路顺利吗?没受伤吧?”
“听说洛水州周围的官兵被借用了……皇姐,你不要糊弄我们,事情要是真不严重,就不会传回都城里。”
二皇子微微皱着眉头,眼睛里满是关心跟担忧。
三皇子跟六公主也是用关心的目光看着她。
琼花笑了下,“我被保护的很好,没事。”
虽然这些弟弟妹妹有一点儿小心思,但比起那些小心思,他们的此时真切的关心更重要。
“走,去看看我给你们带的东西。”
琼花牵起七公主的手,对五公主伸出手,然后,她的手被羞答答到现在的四皇子给牵住了。
她愣了一下,随后无奈的笑了,也没挣脱,带着人朝放着东西的地方走去。
礼部左侍郎郑侍郎府
郑安宁笑吟吟的应对着赵夫人,心里满是不耐。
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本应该立下大功,一路飞升直上的赵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兵部的无名小卒。
因为这事儿,她在家里的话语权都在逐渐降低。
等好不容易把赵夫人送走,她转身回房,“昨天欧阳淑人去码头接公主了?”
“是……”从外面回来的侍女轻声回答,神经紧绷。
果然,下一秒,一个东西擦着她的额头飞出去,砸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侍女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身体颤抖却一句话不敢说。
郑安宁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公主,又是公主。”
“我们郑家,跟公主可真是有缘啊。”
侍女心底发凉,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