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坏的很突然,只是风和日丽的某一天,她就看不清窗外的桃树了。
眨眼,揉眼,闭眼,再睁开。
她的眼睛如被人盖上了一层白纱,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混沌,只有鲜艳的色彩才可以让她认出来。
李毓灵懵了,正巧蒋方正来领她一道去上学,就见小小的李毓灵坐在凳子上,桌上的早膳一样未动。
他走近,预备捏捏她柔软的小脸,这一次李毓灵没有躲,她呆愣愣的,一反常态。
“怎么了?”蒋方正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弯下身子就要去看她脸色。
李毓灵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眼泪顺着她的鼻梁一直到鼻尖,然后滴落。
那滴泪让蒋方正看的一愣。
“怎么了…?”蒋方正皱眉,有点儿焦急。他声音又放缓了些,脑子在想李毓灵哭的原因。
早膳不好吃?昨晚没睡好?还是有人欺负她,自己不知道?
蒋方正又急又慌,不清楚原因,都无从下手哄她。
李毓灵抬起头,一双眼瞳里无神,她眼睛周围红了一圈,连带着鼻尖也是红的。
抿着嘴,圆乎乎的小脸上都是泪痕。
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低头默默哭了多久。
蒋方正:“……”下人都是死人吗。哭成这样了都没人发现。
他身上没有巾帕,胡乱拿手背给李毓灵擦了脸上的泪水,耐心地又问:“怎么了呀,跟哥哥说说,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李毓灵摇摇头,眼巴巴看他,更难受了。
她现在连蒋方正的脸都看不清了。
对不知道原因就变成效何以的惶恐和无措在一个熟悉的人面前,情绪终于决堤。
“我…看不见了…呜呜…”李毓灵嘴一瘪,肩膀一耸一耸,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落下来,蒋方正给她擦眼泪都来不及。
“看不见了?”蒋方正一边对她的眼泪无奈,一边又对她肯说话感到高兴。
什么叫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
李毓灵听到蒋方正的声音,闭着的眼睛睁开,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眼尾处的几簇黏在一起。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蒋方正朝他伸出的手,掌心上放着个什么东西,但眼前的一切有些发黑发灰。
因焦急而有些暴躁,但同时心里又恐慌。
“呜呜…不知道…”
李毓灵好难过。
她是不是要瞎了,再也看不了书了,再也见不到爹爹的脸了。
蒋方正把她背起来,李毓灵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小小的手被吓的冷冰冰的,在温暖的艳阳天里,整个人如一块地窖里的小冰块。
蒋方正抬脚就往外走,他人没比李毓灵大多少,但背她一个,力气还是有的。
李毓灵下意识揪着蒋方正的衣领,下巴搁在蒋方正肩膀上,在脸上挂着的泪慢慢滑下来。
“别怕,我们找大夫去。”蒋方正自小就领着李毓灵,她是妹妹,受伤了自然他要多照顾些。
可还没走几步,跟着蒋方正的小厮就来问了。
蒋方正就吩咐下去,去请大夫来,然后再去学堂告假一日。
李毓灵哭的心累,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依旧是模糊的景象,她躺在床上,抬起小手,拿远看看,凑近又看看,难过地想:不是在做梦。
“夜娘,你醒了?”李守财撩开床幔,坐到床边。
“爹爹…”
李毓灵声音带着刚醒的懒劲,声音小小的,又像在撒娇,但她瘪着嘴,一看就知道她难过呢。
“爹爹在呢。”李守财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一位母亲一样,耐心又细心。
将小小的李毓灵抱在怀里的时候,李守财的心其实是疼痛的。
但是没有办法。
那包药本该在李毓灵出生时就给她喝下,让她成为盲女,这样她的眼睛就得用白色眼纱蒙住,即便日后真的出门,也不会有人觉得她与太傅府有什么关系。
有些人,一出生便是人中龙凤之辈,就算换个长大的地方,骨血里带着的,还是会让她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乡野中,就没有这般气质淡然如深谷幽兰的。
她念书,也是比一般男儿郎强,太过扎眼,李守财担心又紧张,一直都夜不能寐,日日记挂,时时想念。
李守财不忍心,让李毓灵眼睛好好的长到了四岁。
她识得字,记忆好,李守财不知夫子到底夸赞她到哪个地步,但是收到过一封来自夫子的信,信中所写大概是切勿磋磨她的天资,假以时日,虚心打磨,必定是榜上有名之辈,芳名千古流传。
若李毓灵真是个男子,或者与太傅府无关,这样的消息,李守财定是高兴的。
可惜。
夫子这样看重她,甚至有意要将她带在身边培养她的心性,一看便是在为她日后入朝为官打下基础。
李守财便更加焦灼。
夜娘怎么可以入朝为官?又怎么能再与三少爷同案而习?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走了这一步。
根据那药方重新抓药,趁着李毓灵回家来给他看书法的那两天,放在了她的桂圆红枣汤里。
李守财想起那日看着蒋家马车慢慢驶离,心里像是被狠狠挖掉了一大块。
他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完全看不到马车,头顶的阳光强烈到让他觉得燥热,可他却觉得还不够。
到底是自己亲力亲为养了三年的闺女,而且还那么乖,他这样,是亲手断送了原本应该精彩绝伦的一生。
父母爱其子,则当为之计深远。
可孔氏只想到将女儿送出龙潭虎穴,没有提及日后该如何。
或许在她的心里,任何都比在太傅府长大要好吧。
李守财这时候才慢慢有了思绪。
回过神来,怀里还抱着又害怕又委屈的小女儿,李守财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慢慢地安抚着李毓灵,眼神却渐渐失焦,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他的压力无处可诉说,夜里常梦到老妻,看着老妻年轻的脸,总是忍不住哽咽,想说些话,可话到了嘴边,他也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