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苑窗外忽地掠过几声鸦啼,嘶哑声刺破夜色,激得人后颈发凉,没由来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前走几步,
此时崔万半跪于地,房中烛火微微发颤,映出叶锦棠青白的脚底——
那上头印着半枚暗紫色花纹,复杂的样子,只是看着便让人心头发麻。
“父亲看这纹路。”叶无双拎起案头的黑绒布袋,指尖掠过袋面金线绣的繁复花纹。
她将布袋放在地上,蹲下身将叶锦棠惨白的双脚并在一起,
叶思源看看脚底,又看了眼绒布袋,忍不住变了脸色,
双脚合起来组成的图案,俨然与装金钥匙的布袋花纹完全相同,只是更大些罢了。
“今日我在花厅看到了一盆白花盆栽,”
叶无双捻着袖口,“此物名为鬼面蕈,服之可致幻,乃白莲教喜用之物。”
她抬眼时眸光似淬了冰,:“加上叶锦棠的古怪,我怀疑侯府早被白莲教盯上了。”
叶思源喉头滚动,这个猜测让他心头多了几分紧张。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御书房里,宣文帝将镇纸摔得震天响:“白莲余孽,见之即诛!”
叶无双的话还在继续:
“我建议父亲将此事告知圣上,此乃上策。”
叶思源虎躯一震,饶是他自诩善察人心,此时也想不通女儿在想什么。
他定定看着叶无双,仿佛要将人看穿,语气也不自觉严厉起来:
“你可知,当朝厌恶白莲教,当今圣上圣上更是恨之入骨。”
叶无双点头,“正是如此,我才请父亲向圣上直言,毕竟侯府身正影直,之言此事才显得坦荡。
可若隐瞒,他日被有心人查到,那时才是说不清。”
帝王心素来难测,更何况是牵扯邪教这种特殊事情。
但之所以叶无双敢如此笃定圣上不会怪罪,是来源于前世的记忆,
前世白莲教曾牵扯诸多大臣,但少有人因此家破人亡,
更有主动提供家中线索的大臣将功赎罪,非但躲过惩处,还得到了赏赐。
由此可见,宣文帝是个明君。
叶家若能主动上禀白莲教之事,不会有事,反倒有功。
可毕竟叶思源不知前世事,定会万分谨慎,不会痛快答应。
所以她也不想多费口舌,打算徐徐图之。
她心中有了思量,正要开口,却未曾想叶思源竟点头了,
“你说的有理,下次入宫,我会向圣上禀明此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似一声惊雷炸在叶无双心间,她忍不住一怔,满眼不可置信,
这老登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果决?
不等她细想,叶思源再次开口:
“三皇子妃的赏花宴……”
叶无双截住话头,拇指无意识摩挲袖口,只是淡淡摇头:
“宴无好宴,我这几日会去乡下养病,以此为由拒了吧。”
这番话在叶思源意料之中,他点头应下,
叶无双继续开口:
“父亲也明白,三皇妃试探我,只是为了大皇子的消息。这一切症结都在大皇子,
只要人回来了,一切都好说,人要是没回来,那么任何举动都有暴露信息的风险”
她站起身行走菱花窗旁,面向皇宫方向站定,似乎想透过窗棂与帝王对视:
“迟则生变,不如您今日入宫请旨,趁休沐便偷偷启程,
寻艺身形与您相似之人两日后替您北上,我作为丫鬟陪着诱敌,您看如何?”
“胡闹!”这主意虽好但太过冒险,叶思源下意识拒绝:
“北地险峻,你个姑娘如何能去?”
你要是出了事儿,我拿什么赔给太后?
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叶无双淡然摇头,“我自可自保,若是父亲不放心,那咱们趁着时间尚早,去找祖父商议一番如何?”
叶思源深吸口气,那种掰扯不过叶无双的感觉让他浑身难受,
可他知道自己拗不过女儿,与其浪费口舌不如让自己老爹劝说。
如此想着,他点点头,二人抬腿先后踏出房门。
父女僵持间,崔万一直没闲着,
他素来是个麻利的人,此时他已将叶锦棠全身检查了一遍,
确认再无异常后,迅速将人装入麻袋。
收拾好血迹和乱糟糟的房间,他扛着麻袋快速出了侯府,直奔乱葬岗,
乱葬岗的月是惨白的。
崔万啐掉口中的草屑,第三次被土坟绊了个跟头。
他皮糙肉厚没什么事儿,麻袋却顺着斜坡骨碌碌滚下去,“咚”地撞上半截石碑,
袋口散开。半截尸体掉出麻袋。
崔万揉了揉摔疼了的膝盖,口中骂骂咧咧走了过去,
他蹲下伸手撑开麻袋,将尸体向麻袋里塞时,不小心对上了那双烂成两个窟窿的双眼,
有凉风吹过,带走崔万额头上的细汗的同时,似乎也带走了他的体温,让他忍不住冷颤,
枯枝在风里簌簌作响,草叶卷着黄白纸钱掠过麻袋,短促的“咕咕”声突然在一处坟头炸开,
向来波澜不惊的崔万被这渗人的气氛吓得惊呼出声,
平日里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的鬼故事此时纷至沓来,
他后退几步,已经干了的额头又渗出一层白毛汗。
深深吸了吸鼻子,他浑身麻冷,
“要是有口酒就好了。”
他自言自语,万分后悔出门时没带个酒囊,
摇了摇头,他深吸口气,用一把草挡住那张渗人的脸,而后草草塞入麻袋,扛起便走。
只是没想到,这一路相当不顺利,他又摔了几次才爬到乱葬岗。
乱葬岗上葬着不少亡魂,各个时候的有,微风带着腐臭味卷入鼻腔,让他一阵干呕。
他将麻袋放在地上,打算一把火将人烧个干净,
可不知为何,他手中的火折子无论如何都无法点燃,
可这火折子是他今日新买的,
真是见了鬼了!!!
向来不敬鬼神崔万终于心底发毛了,
他狠狠咬住舌头,浓郁的铁锈味让他回过神,
压下心中不安,他随意搜罗几张纸钱和枯黄干草,拿出火石,几番尝试终于引燃了麻袋。
看着渐渐燃烧起来的火焰,他轻轻吐出口气。
原本他打算等人烧干净后再离开,可此时忽然传来几声鸦叫,
他猛一低头,竟看到半颗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窝里爬出只蜈蚣。忽有磷火窜起,幽蓝光点像窥视的眼,
死死盯着崔万,
艹!
艹艹艹!!!
他心中暗骂三声,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麻袋,决定跑路。
反正人已经死透了,明天便会有秃鹫野狗来抢食,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身便跑。
他刚转身,麻袋上的火光瞬间熄灭,各处磷火也逐一暗下去,四周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此时崔万若是回头便会发现,此处竟然还有旁人。
一个书童八九岁的模样,不知何时站在麻袋旁边,
他鼻子里塞着两个雪白纸团,看着崔万逃远,瓮声瓮气开口:
“师父,咱们来这里找什么?找死吗?”
小男孩一身灰布衣衫,身旁站了一个精神奕奕的灰衣怪男子,
这男子灰白头发用一根筷子束起,鼻子上同样塞着两个纸团,
他并未搭理徒弟的话,右手轻轻一扬,麻袋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人。
小书童依旧好奇:
“师父来找她?可我看这人的魂儿早没了,一具尸体而已,能做什么?”
男子冷哼,“你懂个屁,就是因为没魂儿了才有用。有魂儿就用不了了。”
小书童大大眼睛里大大的疑惑,他不可思议看了师父一眼,默默走开两步,
男子忍不住好笑,耐心解释起来:
“此人生前成功以身为媒引傀儡术入体,是难得一遇的好身子,
且不知为何,她死后没被魂师回收,看来是枉死之人。这种身子可是千金不换。
这可是炼制不死药人的好材料。”
他笑声爽朗,心情大好,“皇城果然我的福地,好徒儿,我们去别庄!”
他又一抬手,尸体缓缓飘起,在三尺高处悬浮,
小书童看的眼睛都直了,“师父好棒!我也要学!”
“等你长大了教给你!”
“那师父这样到别庄一定很费法力吧?我们不如雇个马车吧!”
男子思索片刻,赞许点头:
“你说的对,确实很费法力。”
音落,他一甩手,尸体稳稳落在书童背上,书童下意识向后伸手扶住,反应过来后目瞪口呆,“师父?”
“你这败家子,雇车很贵的好吧!”
他命徒弟走在前面,一边打趣,一边暗运法力轻轻托起尸体,不让徒弟太过劳累。
他取出一柄扇子,啪的一声打开,
银白月光下,扇面上赫然一个‘鬼’字。
别院很快到了,他支开小徒弟,将尸体泡入池子里,放入各种药草、毒虫,
最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白小瓶,将药液全部倒入池中。
药液入水,叶锦棠尸体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
可身体伤口愈合,眼睛却一直没有变化,依旧是两个烂窟窿。
他摇摇头,口中嘀咕:
“这可不行,看来还得下猛药。”
他又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口中嘀嘀咕咕:
“师父,你的愿望能否实现,就看此时了,你一定要在天上保佑我。”
将药水倒进去后,他割破手腕,将血滴入池子,
渐渐地,叶锦棠的眼皮微不可查的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