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似乎没觉得自己言语荒诞,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如何。
同在观景楼上的宾客吓得垂下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全当没听见。
宁王性子顽劣,不服管教,行事全凭喜好,说话时常口无遮拦,语不惊人死不休。
枉顾纲常礼法的事干了不少,被御史弹劾,圣上惩戒简直是家常便饭。
嘴上说着改改改,下次仍旧照犯不误。
若不是皇家子弟,身份尊贵,估计早不知被人套麻袋打了多少回。
晏王语气暗含警告:“宁王慎言,事关两位小姐清誉,请莫要再胡言乱语。”
“是是是,本王嘴贱了。”
宁王语重心长说道:“不过无论将来晏王妃是谁,都祝我们晏王殿下早生贵子,可切莫学那位太子殿下一般拖拖拉拉,一把年纪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唉,真是令人头疼。”
“下次太子殿下纳妾,本王要不发发善心抱儿子过去给他沾沾喜气?预祝他早日得偿所愿,生个大胖儿子。
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本王以前怎么没想到。
到时候,太子殿下肯定很感动,说不定会赠送本王一堆金银玉器,哈哈哈。”
其他人:“…”
比试现场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宋小姐的京城第一才女实至名归,我等佩服。”
宋雪薇弹奏的琴音已经收尾,不知是谁带的头,现场是一片鼓掌称赞声。
宋雪薇心底满是得意,今日过后,她宋雪薇必将名满京城,是无人胆敢质疑的京城第一才女,所有人都会拜倒在她脚下。
一家好女万家求,京城的皇孙贵族必然踏破她家的求亲门槛。
到那时候,她想嫁给谁,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宋雪薇作出一副宠若不惊的模样,矜持起身道:“虞小姐,该你了,请!”
珠玉在前,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待会儿要如何破局。
苏恋卿神色如常,落落大方与她擦肩而过,在古琴前落座。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摆在面前的古琴,没有动作。
侍女缓缓上前替她系上红绸,双眼被遮挡,眼前顿时坠入一片黑暗。
苏恋卿身子不受控制轻颤了下,呼吸微微紧促,良久没有动作。
眼睛看不见之后,周围的声音霎时间变得格外清晰可闻。
“虞锦婳怎么回事,到底弹不弹?”
“怕是刚才听了宋小姐的弹奏,自惭形秽,不敢献丑了,哈哈哈。”
系统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宿主,真的不需要购买道具?】
苏恋卿淡淡开口:“不用,我想没有比我更清楚和熟悉,每根琴弦所在的位置。”
毕竟她曾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无数次拨弄琴弦,排解无处发泄的滔天恨意。
旁边伺候的侍女接受到大长公主贴身嬷嬷给的眼神,碎步走上前,俯身在苏恋卿耳边小声提醒道:“虞小姐,你该开始了。”
苏恋卿微微颔首,素手如柔荑般雪白娇嫩,熟练放置在古琴上,指挑琴弦发出一阵似潺潺流水,又似涔涔细雨的琴音,缓缓倾泻于人的心底。
闻其琴音者,仿佛一瞬间置于生机盎然的山林间,小鹿在无忧奔跑,小鸟在枝头欢快蹦跶鸣唱,美丽的蝴蝶扑闪着灵动的翅膀落于他们伸天空伸展的指尖,与之共舞。
俗世间的纷纷扰扰如潮水般褪去,心中只余欢喜,恨不得从此隐匿山林。
忽而琴音一变,他们刹那间从山林盛景中抽身,目光所及不再是苍翠郁郁的丛林,而是荒凉的大漠孤烟,万物都沾染了悲怆与孤独。
耳边的琴音越来越急,气势磅礴,胸膛下的那颗心不自觉随之加速跳动,浑身热血沸腾,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牢笼的束缚。
忽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扣人心神的曲调在此刻达到了高潮,琴音刺入骨髓。
在场所有人似乎于沉睡的梦中猛然间惊醒,灵魂剧烈颤抖了下,眼底满是震撼。
只能抬手压住狂跳的心脏,张开大嘴巴拼命呼吸,心神久久不能平复。
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生厉害的琴技。”
宋雪薇眼神呆滞,仿佛被抽走了三魂六魄,脸色几番变化,身形摇摇欲坠。
琴弦割破了肌肤,鲜血从主人似凝脂般娇嫩的指尖汩汩溢出,红得分外扎眼。
侍女惊呼道:“虞小姐受伤了,快去唤府医过来。”
苏恋卿去到一边,大长公主的女医提着药箱上前替她处理伤口。
简单包扎止血之后,苏恋卿和宋雪薇两人双双来到大长公主面前,等待她宣布两场比试的结果。
大长公主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没有故作高深,痛快宣布道:“第二场斗琴,宋雪薇小姐胜出!”
琴弦一断,无论对方抚琴水平如何,皆判定为输方,另一方自动归为胜方。
这是斗琴的规矩,众人皆知,结果毫无疑问。
“虽是如此,虞小姐弹奏的是什么曲目,我怎么从未听过?”
“我也未曾听过,你们听过吗?”
周围人皆在兴致高昂讨论虞锦婳弹奏的琴曲,适才的斗琴。
“宋小姐弹奏的琴曲好听是好听,可与虞小姐的相比,就显得过于寡淡无味,听过便忘了。”
“在下也是如此所感。”
宋雪薇袖中双拳紧攥,指尖深深陷入手心,压出指痕。
虽然她是胜方,但此刻她完全笑不出来,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名义上虽胜实则一败涂地。
这个结果比直接让她输,更令她难堪屈辱一百倍。
“现在,宣布第一场比画结果。”
对,还有比画,比画她总不可能会输。
虽是如此告诉自己,可宋雪薇内心深处总隐隐涌现出一丝不安。
总感觉会有什么超出她预计的事情发生。
她脑门上全是虚汗,手指微微颤抖,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焦灼等待大长公主宣布结果。
贴身嬷嬷把匣子打开,大长公主拿出提前写下的比试纸条,缓缓开口说出结果:“第一场比试作画,胜出者是…虞锦婳小姐。”
比画,胜出者是虞锦婳小姐!!!
大长公主宣读结果之后,满堂再次哗然,犹如冷水滴入油锅,现场再次沸腾了。
“宋小姐比画输了,这怎么可能?”
显然他们不曾料到,他们起初并不在放在眼里的虞锦婳,一个名不经传的大理寺少卿义女居然比画赢了京城第一才女。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绷在脑中的那根弦终究还是断裂了。
宋雪薇如遭晴天霹雳,面如死灰,失去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输?”
大长公主深知若是看不到画作,比试结果恐不能服众。
随即往旁边递了个眼色,贴身嬷嬷心领神会,命人将两幅画用架子悬挂出来,供在场所有人评鉴。
画作一挂出来,众人蜂拥而上,左右观看对比。
苏恋卿和宋雪薇比试画的是山阳千鹤,两人都画了出来,并且栩栩如生,风格可以说各有千秋。
乍一看好似是不分高下。
“所以赢的为什么是虞小姐?”
有懂画的宾客率先围了上去,站在前边,左右细看对比了两幅画,霎时间恍然大悟,脸上多了几分热切,抚掌大笑道:“怪不得,比试确实应当虞小姐胜出。”
有看不懂的外行人至今满头雾水,虚心请教:“敢问公子,何出此言?”
那人不吝解答:“你们仔细对比两幅画,宋小姐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急于求成,画出了山阳千鹤的形,未画出它的骨,好看却不耐看。
而虞小姐,不仅画出了山阳千鹤的形,也画出了它的神韵,灵气呼之欲出,若不是画功高深,实难画不出如此水准,妙,着实妙!”
此人是个画痴,点评画作向来犀利耿直,嘴下不留情,在画坛颇有几分威望。
连他都认可虞锦婳的画作,可见她画的是真的好。
宋雪薇输的不冤。
曹如萱犹如置身梦中,满脸不敢置信:“锦婳姐姐,比画赢了?”
许千凝笑得合不拢嘴,抓着她的手激动道:“是呀,你的锦婳姐姐比画赢了。”
“耶…”
两人不顾周围人的眼神,兴奋抱在一起,原地转了两圈。
可见是高兴坏了。
大长公主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给苏恋卿和宋雪薇俩人各赏赐了一样礼物。
周围人眼红坏了。
礼物轻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大长公主面前露了脸。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他们参加赏花宴,一是为了结识人脉;
二是为了相亲;
三可不就是为了攀上大长公主这个高枝吗。
比试散场,大长公主仪驾离开,一群人围上前想与苏恋卿结交,是曹如萱和许千凝俩人突破层层重围把她救了出来。
曹夫人也找了过来。
许千凝瞧着曹夫人似是有话要对她们说,识趣离开跑去找了自己娘亲。
曹夫人确实想着比试结束,找她俩训上两句,不过真到了这时候,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今想想是又高兴又后怕。
“你们呀——”
宋家小姐针对她家如萱的事,她并非全无所知,只不过碍于她是长辈,加上顾忌宋雪薇身份,不好出手,其实心里早憋了一股郁气。
她原想着宋家小姐好歹是吏部尚书千金,无论如何,行事应是有些分寸和底线的,没成想是她高估了对方的品性。
宋小姐竟然欺人太甚到在大长公主赏花宴上挑事。
以前是小打小闹,现在闹得是宾客皆知,得此结局,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瞧着对方不像心胸宽广之人,曹夫人有心再叮嘱她们两句,不过中途被其她交好的夫人唤走了。
赏花宴尚未结束,苏恋卿在比试上大放异彩,出了名,一路上遇到许多想与她搭话的人。
苏恋卿身怀有孕,刚又参加完比试,着实有些精力不济,越发疲于应对,总忍不住想打哈欠,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最重要的她总感觉喉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酸气直往上涌,闹得她有些不舒服。
曹如萱瞧出她是累了,不过这是大长公主的赏花宴,往来宾客众多,不好光明正大打盹。
她眼珠子一转,神秘兮兮说道:“锦婳姐姐,你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随后曹如萱带她避开人群离开。
她们未曾发现,有人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眼中露出怨毒的神色,抬脚悄悄跟了上去。
曹如萱带苏恋卿远离宴会厅,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湖心亭。
此地清净,往来人少。
“这是以前我和千凝来参加大长公主举办的宴会,无意间找到的地方。”
曹如萱不好意思说的是,这里其实是过去她年纪小,每次受宋雪薇那群人刁难嘲笑,心里难过委屈,偷偷躲起来哭鼻子的地方。
她已经好久没来了。
曹如萱真心道:“锦婳姐姐,今日谢谢你。”
“谢什么,本就是他们无礼挑事在先。”
想到过往,曹如萱神情低落,无比沮丧道:“你不知道,过去宋雪薇那群人就常找我麻烦。
他们很多人背后讽刺我才疏学浅,举止不端庄,粗鄙无礼,有失官家千金风范,不会吟诗,不会作对,学问少,以后肯定找不到好夫家。”
她嘴上说着不在乎,实则有哪个女儿家喜欢被人如此嘲笑奚落。
“我有时候其实也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如此差劲,所以他们才不喜欢我。”
曹如萱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则受那些人长年累月影响,内心深处终究是产生了不自信。
这样可不行。
苏恋卿开解道:“如萱妹妹,你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身上有颇多优点,长得好看,赤诚良善,惹人喜爱,根本不是她们嘴里说的那样。
你未来一定会遇到喜爱你脾性,欣赏你为人的夫君,与你携手一生。”
曹如萱双眼一亮,握住苏恋卿的手,激动追问:“锦婳姐姐,你真觉得我如此好?”
“自然。”
苏恋卿耐心安慰道:“你都说了是“他们”,所以何必在意,人生匆匆几十载,做自己最重要。
而且每人皆有所长有所短,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什么可丢脸的,你看我今日,不正是如此。”
曹如萱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苏恋卿面对宋雪薇她们邀战斗诗,理直气壮站出来说不会,对方无可奈何吃瘪的模样。
嘴里反复品味苏恋卿说的话,此刻犹如醍醐灌顶,紧蹙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轻吐了一口心中压抑许久的浊气,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锦婳姐姐,我想通了,反正总而言之就是八个字——管他的,开心最重要。”
“你现在先在这里休息休息,我给你守着,等宴会结束,我们就去找娘亲汇合。”
“好,麻烦了。”
“不麻烦,我现在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若不是身在大长公主府,真恨不得沿湖跑上两圈。”
刚赢了宋雪薇一局,扬眉吐气了一番,又想通了困扰在心头许久的一些事,曹如萱此刻正开心着。
苏恋卿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眼下确实有些挨不住,也就不假装客气,推拒她的好意了。
她坐在凉亭长椅上,依靠着栏杆,合上眼睛,身体慢慢放松。
原想打个盹而已,没成想居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苏恋卿是在一阵越来越激烈的争执声中被迫醒来的。
她睁开眼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曹如萱并不在凉亭之中,而是在岸边通往凉亭的栈道上,背对着凉亭方向,与人在争执什么。
站在她对面的,是不知何时找来的宋雪薇,曹如月和一位陌生的年轻小姐。
貌似是宋雪薇的小跟班。
她们似乎是想进入凉亭,曹如萱伸臂拦住了她们。
双方互不相让,爆发了激烈争吵。
对方步步紧逼,还用手指头拼命戳打曹如萱的肩头。
曹如萱看起来,非常生气与激动,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苏恋卿担心曹如萱势单力薄,受到欺负,随即强忍住酸疼发麻的手脚,起身走出凉亭,朝她们走去。
随着脚步靠近,苏恋卿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什么“私生女”“不知好歹”“胡说八道”之类的字眼。
“本小姐担心你遭受蒙骗,好心告知于你,你怎如此不知好歹。”
“我要撕烂你们的嘴,看你们还敢不敢如此胡说八道,败坏我们曹家,败坏我爹的名声。”
双方在栈道上发生了推搡,曹如萱只有一人,对面三个人,以一敌三,自然不敌她们,混乱中脚下一滑,身形不稳,眼瞅着一不小心就要坠入湖中。
“啊——”
苏恋卿脸色一变,赶忙加快脚步冲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把人拽了回来。
两人明明已经将将稳住身形,可不知是谁在作恶,趁乱从背后狠狠推了苏恋卿一把。
重心失衡,苏恋卿身子控制不住向前一倒,整个人跌入湖水中。
“锦婳姐姐——”
湖中水深,站在栈道上的曹如萱心急如焚,二话没说就要跳入湖中把她救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似闪电般直接越过她跳了下去。
快到,她们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
戴在脸上的面纱沾了水,紧紧服贴在鼻子上,让人有些喘息不过来。
苏恋卿一把扯掉,一瞬间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涌入鼻间。
她下意识把手放在平坦柔软的小腹上,眼里不自觉闪过一丝慌乱。
“系统,我需要购买一粒保胎丸。”
【叮!恭喜宿主在商城成功购买一粒“保胎丸”,花费50积分,目前积分余额:608。】
苏恋卿正准备划动手臂游上岸,没成想细腕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她眉眼一蹙,疑惑扭过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乍然出现在眼前。
——孩子他爹来了!!!
褚郁离冷着脸,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拽入怀中,将她直接带上了岸。
两人背对着栈道方向。
“刚才跳入湖中救虞锦婳的是个男人?”
站在栈道上的宋雪薇怔怔瞧着,脸色忽然莫名古怪与兴奋,眼底满是幸灾乐祸。
虞锦婳坠入湖中,众目睽睽之下被男人救起,肌肤相亲,名节尽失,如无意外,她便只能嫁给救她上岸的这名男人。
虞锦婳啊,虞锦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