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芙自不信宁诤所说,让他走神的,仅仅是马球一事。
可兄长不愿意提,她便也未多问。
在听到宗肆在军备物资上,同他协商了后,宁芙倒有几分意外,可很快便猜到,这是宗肆给她的甜头。
宁芙垂眸,只是这甜头,日后却未必不是砒霜。
第二日,陆行之来了一趟宁国公府。
宁芙只在远处和他对视了一眼,不过并未上前,如今她不想给他惹来麻烦。
陆行之在同宁诤谈完事后,宁夫人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用晚膳。
“多谢夫人,不过明日我还要出京,今日得早些回去准备。”陆行之耐心地同她解释道。
他的任务,危险的为多数,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容易。”
心中又难免担心,若是女儿跟了他,成亲后,他的事要依旧这般繁重惊险,女儿年纪轻轻,守寡了该如何。
不过更担心的,是陆行之的安危,比起自己女儿的亲事,宁夫人更希望他能好好的。
“夫人不必担忧我,我不会有性命之忧。”陆行之语气平静,眼神却因为她的关心,多了几分动容。
“你是阿芙的恩人,也帮了阿芙父亲不少,于我心里,是将你当自己人的。”宁夫人真性情道,其实这话说着并不合乎情理,却是她的真心话。
陆行之却是想起了上一世,一时不由心绪万千,沉默片刻,苦涩道:“四姑娘何尝不是有恩于我。”
宁夫人也知女儿对身边人都抱有善意,施以援手再寻常不过,并未多想。
而陆行之却因此,想到了很多回忆,她在不知他是谁的情况下,却不顾代价地救了自己的命,笑盈盈地问他疼不疼。最后又想到她成婚那日,穿着一身喜服的模样。
参加了那场婚宴的,应该无人觉得她不美,仅仅惊鸿一瞥,就能让人震撼不已。
同样无人知道,他入席前,也怔忪许久。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死。
他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裹白布,安静的躺在棺椁之中,像是睡着了,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人很多,不少都是受其恩惠的。
他没有比那还难受的时候,看着她的遗体,比听到她死去的消息时,还要让他难以接受数万倍。
宁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宣王府的人,也都在落泪,无一不伤感。
“该抬棺了,国公府缺男丁,今日抬棺的,除了宣王府几位公子,国公府大公子,还有世子的幕僚陆大人,世子妃曾帮过陆大人,今日陆大人帮忙正合适。”那备丧事之人道。
他静静地听着。
宁夫人却忽然情绪激动起来。
“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就不将她好好送回宁国公府!为什么要把她逼到去死这种地步,你把我的阿芙还给我。”宁夫人泪流满面的捶打着宗铎,已失了理智,“我没了儿子,如今连我的女儿,也被你们宣王府吃了。”
他侧目去看,入眼的妇人,早已没了往日雍容大度的模样,佝偻着身子,痛苦万分。
“夫人,您认错人了,这不是世子,这是二公子。”丫鬟上前阻拦他。
宗铎搀扶着她道:“夫人节哀。”
“三郎,你要是不喜欢阿芙,你该送她回家的,你弃若敝履,却是我们国公府的珍宝,是我的命啊。”宁夫人滑坐在地上,喃喃落泪道,似乎是恨极了,已认不出谁是那宣王府三郎。
待宁芙下葬后,宁夫人又拽着他的手袖,笑得比哭的还难看,道:“三郎,摆脱了阿芙,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
陆行之收回思绪,不再多想。
离开前,他看见坐在凉亭中的宁芙,见他要走,她站起来朝他笑了笑。
陆行之心中霎时情绪翻涌,最后也朝她扬起笑意。
如今她好好的,这一世,他会护好她。
而宁芙原以为,与宗肆约定了这半年后,前期他找自己的次数恐怕不会少。不过一连几日,也未等到他让她去清天阁的消息。
回到学堂中,女君们正三三两两围在一处,讨论着几日后的马球赛,让女君们兴奋的自然不是比赛,而是那日能光明正大的看那些贵公子,以及难得入宫的机会。
“宁姐姐,这是我三哥整理好的解数艺的法子与例题,你拿回去看看。”宗凝一见她,便将位置换到了她身侧。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吃味,三哥可从未这般耐心地替自己整理错题的呢。
便是骑射,他多教几遍,她要是没学会,他也就没了耐心,让她自己去琢磨。可那日教宁姐姐习题,就全然不会如此。
林家姑娘道:“凝妹妹,能不能也给我瞧一瞧?”
宗凝却是做不了主的,只看着宁芙,等她拿主意,见她点点头,才道:“大家一起用吧。”
宁芙自然是乐于分享的,她的数艺中规中矩,可有女君却很擅长,若是到时女君中能出现个满分,也是替她们这一届女君争光。
历来女君中,还未出现过满分的。
“我三哥,出京去了,恐怕要马球赛前才会赶回来。”
宗凝这也是对宁芙说的,但在外人听来,这便像是在同大家闲聊。
有关宗肆的话题,自然能吸引女君们的主意,寻常时候宗凝口中,很难提及一次她的三哥,对于宗肆的行踪,更是守口如瓶,今日这般主动,引得女君极为感兴趣。
“听闻此番马术的彩头,是圣上母妃曾簪的最后一支簪花,若是得到送给心仪的女君,那是何等有面子之事,我兄长都想夺得魁首,去我嫂子面前邀功呢。”林家姑娘道。
哪个男子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能高看自己一眼。
“倒也不是不可能,那些未有亲事的公子,想必不会争这个,世子又是不争功的,想必会故意将机会留给各位。”说话的是新入学堂的女君,宁芙与她还不熟识。
不过她这话也并非是毫无依据的,宗肆在这类彩头事关男女之情的比赛上,向来不争不抢,既不暴露自己对女君的心思,也顺带卖给别人人情。
聪明人做事,目的总是这般复杂。
宗凝看了一眼宁芙,而后者则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题,对这个话题并不在意。
却说进宫那日,宁芙早早就起来了,阿荷今日也一同前往,这是她第一回入宫,难免有些兴奋,试了好几件衣裙,待准备完,便也不早了。
宁诤身着劲衣,腰身挺拔,等了她们有一会儿了。
“哥哥对这比赛,倒是上心,也不知想将彩头给谁。”宁芙故意打趣他。
宁诤不由眼神一黯,他自然有想送的人,只是不愿让傅嘉卉还抱有幻想,是以他不在乎彩头,便是拿来了,也会给妹妹。
眼下他只是想赢。
“我对彩头没兴趣。”宁诤道。
宁芙看了他一眼,委婉道:“功名利禄都是虚的,兄长若是心有所是,便争取就是了,喜欢一个人已经很难得,一辈子很长,若是遗憾终身,这痛苦可得持续许久。”
宁诤抿起唇,却是不愿与她谈及这个话题,既给不了喜欢的人幸福,何必去耽误别人,不如自己孤独终老。
这事也不急于一事,宁芙也未再多言。
宫中向来戒备森严,入宫的公子女君有如此多,却还是头一回。
公子那边,宗肆、宗铎正与孟澈交谈,并不见孟泽的身影。
而那孟澈,分明是神清气爽的得意模样,想来孟泽近日着了他的道。
“六皇子今日怎么不在?”宁芙同宁诤打听道。
“六皇子被圣上给罚了。”宁诤勾了下嘴角,不过毕竟是男女间的腌臜事,他不好同妹妹明说。
宁芙见状,却生出不太好的预感来,这事兄长或许也参与其中。
“你与阿荷找个地方坐着,我去四皇子那。”宁诤道。
四皇子与他交好,一见他连笑意也更甚了几分。
宁芙却是不愿意兄长与四皇子,过于交好,一时不由蹙眉。
然后她便看见宗肆朝自己看了过来,她怕被人发现,便瞪了他一眼,男人也就收回了视线,只是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凝妹妹,世子原也会这般温柔的笑的,我还以为他笑容一直那般疏离呢。”荣敏捂嘴笑问谢茹宜,“谢姐姐见过世子这样没?”
谢茹宜摇了摇头,笑道:“我与世子,私下往来,却也不多。”仔细看去,到底还是有些许落寞。
不过同宗肆的亲事没了后续之后,去庆国公府提亲的,数不胜数,京中女君,没有似她这般受欢迎的。
谢茹宜不禁看向孟澈,父亲希望她能嫁给四皇子,只是她自己,对他算不上有感情,便一直拖延到了现在,不过再过一阵,估计也该尘埃落定了。
宗凝原先凑在谢茹宜身边,但见宁芙来了,她道:“谢姐姐,我去宁姐姐那坐一会儿。”说罢便眼巴巴凑了过去。
“凝妹妹不知何时,同宁芙这般亲近了。”荣敏对谢茹宜道。
谢茹宜笑着,却是不语。
过了片刻,静文也来了,同样坐在了宁芙那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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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马球开始,原先坐在阁楼上的公子,便都来到了场地。
其中一大半,宁芙都不认识,宗肆这个年纪的公子,她只认识一些出名的。
比赛分为两队,一队十一人,红队为首的,是四皇子,队友有宁诤、陆行之,蓝队为首的是宗肆,宗铎、叶盛同他一队。
都是些俊郎公子,都极养眼。
“宁姐姐,你会支持我三哥吗?”宗凝好奇问道。
“宁表姐自己兄长在,为何要支持你三哥?”静文疑惑道。
宁芙则客气道:“不论谁赢,我都是高兴的。”
话虽这么说,可细节的举止上,是骗不了人的,宁诤和陆行之夺得球权时,她暗自给他们打气,而若是宗肆,她心中少不得一番心急。
宁芙给红队打气时,宗肆抓包也不止一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几眼,倒像是她给他戴了绿帽子似的,她便淡然自若的看回去,她便是支持兄长那队又如何?
宗铎也发现宗肆总朝宗凝的方向看去,虽说也合情合理,可在看到宁芙后,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异样来,不由有些分神。
孟泽今日不在,宗肆又被陆行之和宁诤双人牵制,便是再强,也发挥不了作用。
一时间,红队连连得分。
“陆大人和宁大人,默契地倒像是一家人似的。”也不知是赛场上的谁,调侃了一句。
宁诤笑道:“便是我自己,也这般觉得,我跟行之十分有缘。”两人事先未一起训练过,今日却是一上场,便能默契到这般地步。
陆行之和宗肆对视着,一个坦然处之,一个从容淡然,却是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
接下来,宗肆却是以一个冒险的进攻方式,连得了两分,赢下了第一局,而后捂了下胸口。
宁芙便皱了下眉,他这明显是有伤呢,眼下他正对自己有意,想争这魁首,若是留下后遗症,可别到时怪到了自己头上。
宗肆喝水调整时,宁芙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顿了片刻,便将宗凝喊了过去。
之后宗凝便带着她去了赛场休整的院子。
“这儿是我们宣王府常用的一间休整居,宁姐姐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宗凝道。
不一会儿,宗肆便过来了,宗凝则走了出去。
“世子既然受伤了,何必那般争强好胜。”宁芙道,“比赛而已,输了也就输了,身体重要。”
“若输给你兄长,倒是无妨。”宗肆看了她一眼道。这话也不用明说,不想输给的那人,自然是那位陆公子。
“出京办事时候伤的?”宁芙问。
宗肆目光闪烁,反问道:“你在乎?”
宁芙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世子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自然也无办法,毕竟我无干涉世子私事的权力,随你吧。”
这在男人听来,却是带了几分关心。
宗肆走近她两步,伸手抚摸她的侧脸,端详了她片刻之后,揽住她的腰,吻了上去。
却说聪明的男人,便是吻技进步也快,而若是有心讨好,便也能比之温柔乡。
她这张脸,以一副关心姿态看向自己时,宗肆却觉比她的美貌,还让自己动情。
她一挣扎,他便更温柔些,更小心翼翼些,道:“阿芙。”倒像是在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