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捏紧藏在衣袖下的手,拢起的眉头章饰着他此刻的怒意,却又无可奈何,正当想着该如何应对才能保全宁妃时。
“儿臣来迟了........”齐王匆匆自殿外进来,行了个礼便站回该站的位置。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叹了口气,无心管顾齐王迟到,只在眼神里攀上一抹冷意,如一头年迈不堪的猛狮,高声开口:“宁妃陪伴朕多年,是该回故国看看了.........”
他话说得委婉,给自己留了最后一点体面:“既王子有心,不如各退一步,朕便允宁妃回去小住一段日子。王子意下如何?”
小住?台下朝臣皆面面相觑,宁妃年事已高,放她回去小住,岂不如鱼得水,怕是再不会回北尉。
一阵寂静过后,众人才醒悟。皇帝这样说,是保全了北尉最后一丝体面,将被要挟不得不放人,轻描淡写地描述成了允宁妃回娘家。
不愧这张坐了一辈子的龙椅。
阿史那延轻笑一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大方地上前行礼道:“多谢北尉皇帝。”
不过话锋一转,大殿中央穿着异服的年轻人缓缓上前一步,语气锋利带着刺:“只是还有一事,不知北尉皇帝作何打算?”
“哦?”皇帝神色淡然,睥睨众生地望了一眼台下人,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王子请讲。”
阿史那延眼神犀利,扫过高台上立着的所有人,又漫不经心地转身一瞥,最终停留在齐王身上,轻蔑开口:“不知陛下,要将我三姑母的孩子,如何安置?”
皇帝原本舒展的眉目又一次皱起,他姑母的孩子,那便是宁妃之子,那名丞相府的侍从阿佑........
不,滴血认亲已成,此时,该更名唤他李佑了。
“佑儿既是皇子,自然要住进宫中。”皇帝思索片刻,眼光望向台下的沈林渊:“佑儿丢失多年,朕定会好好补偿,至于沈相........”
提起丞相府,皇帝话头戛然而止,让沈家父子心中一咯噔。皇子与他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侍从,若是算起律法,也要给他们扣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沈林渊垂眸,忙上前一步跪下行礼,面上略有些焦急:“臣惶恐!竟不知他......是皇子......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与沈家不和之人面露喜色,生怕这不妄之灾烧不灭沈家荣光。而其余臣子皆低头不敢言,默默叹沈家此次大罪可免,小罪该罚了。
齐王嗅到苗头,上前行礼,严肃道:“父皇,沈家使唤四弟做了多年侍卫,虽是不知情,却实乃大不敬之罪,若....若父皇将此事一笔带过,怕是会寒了四弟与北狄的心........”
江鳞叶闻言,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齐王从前一心只想拉拢沈家,如今却不知为何转变了方向,连形势严峻的北狄都被拉出来做说辞了,怕是真想治沈家一个重罪。
齐王在朝堂势力不小,他开口,台下皆有响应,不少臣子都出列,恳请皇帝重罚沈家,给四皇子和北狄一个交代。
“哎——”
“三弟此言差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自边上朝齐王走近,脸上挂着笑:“沈家也是不知者无罪嘛。况且,沈家大姑娘刚才立了大功,若是罚了,莫不是要让劳苦功高的沈相与小将军寒心了。”
太子晃着手搭上齐王肩膀,面上虽也是严肃,可语气里多少有些沾沾自喜。
从前他害怕沈家势大,投了齐王阵营。今日见齐王行径,怕是已经吃了沈家的闭门羹。
太子一说话,台下又是一片躁动,平日里就不对付的两拨人,此刻更是怒拔剑张,针锋相对,就连跪也要抢着前头,就差把阿史那延挤出去了。
皇帝见状,扶着脑袋表情难看,只剩下零星几个臣子还守在方正里。
这是第一回,他具象地感受到这两个儿子背后,早已势均力敌,没了制衡之人。
江鳞叶更是饶有趣味地盯着殿前的局势,轻飘飘地往皇帝身前看了一眼,见他眉目紧皱,便知太子齐王今日之争,已犯皇帝忌讳。
玄衣少年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给守在后头的江风递了个眼色。
江风会意,闪身出了殿外。不远处,沈今宛紧张地躲在窗户后方,注意着殿里的一举一动。
朝臣还在殿前争执,聒噪得令人生烦,可吵到最后,都没得出个最佳的法子。
皇帝更是脸色铁青,叹出不知道是第多少口气:“够了!”
年迈的狮子虽老已,可余威尚在。
齐王与太子率先不甘心地垂眸,朝皇帝行礼告罪,退到一边。台下朝臣们更是鸦雀无声,一片死寂。一时间,只剩下阿史那延与江鳞叶面色如常,其余人心中都各存心思。
“四皇子到——”殿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至门前。
一名少年踏了进来,虽穿着侍卫的衣裳,却掩饰不住通身的贵气,眉目更是好看得令人不敢直视,就算殿中跪满了朝臣也依旧没流露出讶异和惧色。
完全不似流落在外多年无人管教的模样,甚至比台上几位皇子,多了几分闲云野鹤之意。
“草民阿佑,见过陛下。”阿佑目光落在跪在前方的沈家父子身上,顿时凝了冷意。
皇帝本就为他心烦,见了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淡淡地让他平身,丝毫看不出父子之情。
阿史那延挑了挑眉,火上浇油道:“既堂弟来了,那本殿便直说了........”
“北尉皇子众多,不差阿佑一个,就让本殿将他带回北狄,见见他外祖母,也好让三姑母免受骨肉分离之苦。”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一名文官模样的中年男子小声道:“不可啊.....”
武官也皱着眉附议:“本是我北尉皇子,何须跻身他国!”
齐王太子这回无人开口,毕竟多了一个阿佑,对他们谁都没好处,还不如让阿史那延带回去,长路漫漫,也好再做打算。
江鳞叶却是眉心轻挑,修长的手指击打在扇骨上,看向阿史那延的眼神又高了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