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万家灯火齐绽之时,皇城内亦少不了暗流涌动。
金殿外,齐王喝得不省人事,叫人搀扶着走下高台。
“三弟,”太子双颊红晕,举一只玉盏摇晃着身子,叫住他。
“三弟莫...莫要为沈家姑娘伤...伤了心!盛京城有闺秀众多,我瞧那太傅家的嫡女就顶顶好.....改日皇兄做东,让你们见上一见!定不比沈家女差!!!”
齐王软瘫在侍卫身上,心下却不动声色地冷笑。
天下谁人不知太傅是个老迂腐,胡子花白依旧铿锵的喊着立嫡立长。偏还深得皇帝信赖,若娶了他家女儿,齐王府怕是在太子面前,再无秘密。
“臣弟谢过皇兄好意,”他眼神涣散,似是不胜酒力,“臣弟爱慕沈姑娘已久,就不劳烦皇兄操心.....”
“臣弟今日不胜酒力....先...先行告退。”
“去吧!”李承似笑非笑,放下酒盏目送他离开。
转过身,高台顶上那把龙椅,直勾勾地面朝他的方向,金光闪闪却晦暗地深似地狱。
“二弟啊!”
靖王趴在酒桌上,合着眼,显然已昏睡良久。
太子屏退众人,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与靖王。
他不顾形象地瘫坐在高台中央,面对着那张世人争先恐后的龙椅,脚上的靴履却只剩下一只,若是被其余臣子瞧见,定是要参他仪容不佳的,只是今日,他却不想顾这么多。
靖王听见有人呼唤,揉着眼撑起脑袋,只听见太子与他说,又或是....自言自语。
“我自小被立为储君,坐着人人艳羡的位置。”李承眼底闪过一抹悲悯,不再自称孤。
“父皇与太傅少时夸我仁慈,我便怀着仁心做这个太子。可如今,世人朝臣皆唾弃我软弱!称我不堪重用,不配为良君!”
他双手死死抓地,眼底泛起一阵猩红与绝望。
“若我不属良君,那何人堪配得这二字?”
他将玉盏重重摔向身侧,砸在齐王刚离开的位置上。
“呵,是齐王吗?!是他吗!!!啊!”
他话音刚落,同一个方向亦传来一道瓷器碎裂的声响。李承抬眼望去,李昊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陪他一道望向那处权力之巅,神情亦惘然。
“阿兄自是良君,世上再无人比阿兄更称得上是明君。”他不管不顾地向后倒去,躺在地板上翘起二郎腿,纨绔不羁。
他兄弟二人自幼相伴,更是无话不谈,李承听见李昊开口,方才露出一抹宽心的笑容。
“阿昊,若不是有你相伴,这皇宫里,当真有些许凉薄。”
靖王颌目,神情不明。他母妃早早离世,被养在皇后膝下,同太子一齐长大,外界皆感念皇后仁慈,待他如亲子,而他亦视太子为亲兄。
从前他在太傅面前总是不学无术,师长常以长兄做他的榜样,激励他读书学习,只是从来没起过效果,反而放言道:“这世上有阿兄继承大统就已足够,我只想做个闲王倚靠阿兄。”
此言一出,皇后待他比从前更甚,太子亦是。
李昊摊在地上,胡言道:“若皇兄都称不上明君,那臣弟....呵....”
话没说完,就直直的睡了过去。
........
“他二人,当真情深义重。”
李瑾方才需要人搀扶的酒意醒了大半,笑容早凝结在那高台上。
忽然,他望着缓慢驶过的高墙大院,阴沉道:“呵,只可惜这座高墙里,永远没有兄弟。”
“王爷,今日沈家人竟敢当面驳您的面子,当真是胆大包天。”齐王府幕僚愤愤道。
李瑾捏住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神色淡然:“沈家既不领情,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他神色一转,吩咐道:“去通知金姨娘,让她可以行动了。”
“呵,沈今宛,本王说过的。”他嘴上扬起一抹不言而喻的微笑。
“来日方长——”
冬夜里,沈今宛莫名打了个寒颤,此刻烟火散尽,原本被抛之脑后的各种棘手事又涌至身前。
“金姨娘今日回府后没动作?”她疑问道,瞧那日明月楼齐王对金姨娘的态度,是表明了不信任的。
而今日在大殿上,齐王更是没讨到一点好处,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
“姨娘回府后就熄灯歇下了,若有动作彩云会第一时间告诉奴。姑娘莫要忧心,快快歇下吧。”阿青手上捧着被褥,今日夜里寒露重,换床被褥方能安睡。
“倒是明日庄子里那位会回京城,来看望老夫人。”
“庄子里那位?二叔?”
沈今宛脑中闪过那个蓄着两撮八字胡的男人,他是沈老太太亲生的儿子,一直未有出息,前些年沈相为他在盛京巡检司谋了个闲职,本是阖家欢喜的一件喜事,到了她二叔手里,偏偏就能酿成祸事。
到了巡检司后,沈万里整日无所事事,因着是丞相宗亲,也跟着“沾”了不少光。本该夜间巡捕的时间,却三五人聚在一块儿喝酒赌博,给了潜伏在盛京城内蠢蠢欲动的叛军可乘之机。
据说当夜,火光冲天,叛军集结攻至城下,与城内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北尉京都的城门,直捣皇宫,城内百姓死伤无数,硝烟弥漫。
皇帝震怒,下令处死巡捕司当日值班的所有捕快。
沈万里亦在其中。
沈林渊耐不住沈老太太苦苦哀求,只好悄悄派人将其救下,塞到了乡下庄子里苟且偷生。
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他竟还敢回京,真是好大的胆子。
“多年未归,怎生今年回了?”沈今宛靠在玉枕上,辗转反侧。
总觉得其中定有古怪。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丫鬟早早来报:“姑娘!府门外的接福袋子里有给您送来的飞帖。”
沈今宛被阿青摆弄着坐在镜前梳妆,接过帖子看见署名后,就要坐回书桌去写回帖,刚梳好的发髻被勾出一缕发丝,又被阿青扯回去坐着。
“岁岁无虞,长乐常安。”小竹举起来念道,“小侯爷写得真好。”
阿青对她的发髻执拗,沈今宛只好乖乖地坐在镜子前。
不知是近日操劳还是成长的原因,原本圆鼓鼓的小脸褪了下去,露出稍尖的下巴,更显清婉。
好一番波折,她将写好的帖子交与小竹,嘱托她送至江鳞叶手中。
“姑娘,堂姑娘来了,等着您一同去与老夫人拜年呢。”
自上次从金姨娘口中得知母亲死因后,也许久未去拜会过这位祖母了.....
沈今宛脸上的阴翳一闪而过,又迅速换上笑颜答道:“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