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黑色格子窗边,一人高的绿油油龟背轻晃,月儿从散云中透出来,泄了一地银光。
卧室内依然没有开灯,只有立柜上香薰机的一点橘光,满室薰衣草的香气。
安神镇定,这样的氛围很适合讲些悄悄话。
沙发足够大,两人身上盖着毛毯侧身相拥着,严序的嘴唇在讲述时,时不时摩挲着女人的额头。
朱韵闭着眼,耳朵贴在男人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和沉重的胸腔震动,别样的安心。
“你被你爸关进地窖后,我承认了那些钱是你为我逃跑而攒的,他打了我一顿,还想把我关进地窖,不过我跑的快没被他得逞。”
“我向他要地窖的钥匙,求他把你放出来,他坚决不肯,还守在地窖口,不让我靠近。”
严序放在朱韵腰间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咬着牙说道:“当时在外面我听着你虚弱的声音,我真的想把他杀了,好几次我握着菜刀都想把他的头砍下来!”
当时的朱喜军挑衅地看着手中握刀的小严序,指着自己的脖子,不屑道:“臭小子,有种照着这里砍!老子养了你七年,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想拿八千块钱就打发了我?这七年你吃我的,穿我的,这笔账你怎么算?”
“你们两个小王八蛋不是算计着我想走吗,行,老子成全你们!”
第二天的晚上,朱家来了两个中年妇女,手上拿着个红包袱,里面装着三万彩礼钱,男方是隔壁寨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听说那方面不行。
自打朱韵成年后,朱喜军一直托人给她到处找婆家,考虑的第一要素当然是彩礼。
他虽然恨白素梅没有给他生下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孩,然而朱韵遗传了白素梅的气质和白皙的皮肤,就朱韵的长相在附近的寨子准能卖个好价钱。
提起长相,母女二人眉宇间有八分相似,垂眸时清冷透着倔强。
哭时没有动静,待到人发现时,眼角眉梢浸染着一汪春水的红,我见犹怜的凄楚就会令人看呆,男人的保护欲轻而易举地涌动引爆,只想将女人拢进怀里细心爱护,为她遮风挡雨。
朱喜军也曾被这样的白素梅倾倒过,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白素梅初被拐卖到朱家时,眼里的柔情渐渐泯灭,看他的眼神永远是麻木鄙夷嫌弃。
她看不起他,从骨子里的看不起、恶心、唾弃。
这让本就敏感自卑的朱喜军催生出更加变态的折磨欲,连带着与白素梅长得相似的朱韵一并被他恨着。
他誓要在那双高高在上的眸子中看到她对他的惧怕与屈服。
在朱喜军的眼里,朱韵就是一件任他折磨,证明自己可以凌驾于他人头上,证明自己价值的玩意。
而成年后的朱韵,在他眼里就成了待价而沽的物件、畜牲。
价高者得。
可发生朱韵和严序计划逃跑一事,朱喜军等不及更高的彩礼,他联系当时出价最多的男方,迅速敲定朱韵的婚事。
两个小兔崽子不是想逃吗?
那他就把他们两个分开,一个嫁人换一笔丰厚的彩礼,一个重新找个人贩子卖了,折断手脚也好,被人挖了器官、眼角膜也好,反正能换一笔不菲的费用,管那白眼狼的死活。
只是事情刚进展到一半,在朱喜军喜滋滋在家数钱的时候,小严序撩开破旧的门帘走了进来,就这么阴恻恻地盯着他。
待问清这些钱的来路,小严序发了疯似地将钱抢了过去,扔进坐着水壶的火炉中。
朱喜军大惊失色,一边嘴里骂着脏话,一边下炕拯救红票子。
情急之下,他没有拄拐,脚下突然绊了下,整个人扑上火炉,不仅将盛着热水的水壶打翻,沸水洒在他的手上,就连本就不怎么结实的火炉推倒在地。
破落的房间内钉了不少接雨水的塑料布,墙上糊满了报纸,炭火散落一地,火星几乎呈燎原之势瞬间炸开。
朱喜军身上眨眼间落下火苗,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叫。
小严序吓傻了,看着满地打滚的恶人,在理智与仇恨博弈的最后一瞬,他选择了救人。
只是火势汹涌,在他要去营救时,腐木的房梁燃烧折断,彻底断绝了朱喜军的活路。
小严序只好退出房间,用铁锨打开了地窖的门锁,将因伤口腐烂、发着高烧的朱韵救出来。
“当时为什么不对我解释?”朱韵微微扬起头,看向男人藏于夜色中的眼睛。
她右手揪住男人的衣服领口,声音颤抖地埋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快被折磨疯了!”
严序抓住她的手,自然地十指相扣,无奈痛苦地蹙了下眉:“我虽然恨不得杀了朱喜军,可他终究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我没能救得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葬身火海,我怕你会怨我……”
所以当时他自私地不想解释,宁愿让她误会成成一场意外。
“他活该!他死有余辜!”朱韵正视他,态度坚决,“严序,我一点都不怨你,即使是你亲手杀了他,我也不怨你,不要自责……”
“不过,幸好他没死在你手里。”
“幸好没有。”朱韵喃喃,嘴角却诞出一抹笑意。
这一刻,她终于解脱,被雾霾遮挡的阳光终于露出来,瞬间驱赶了她灵魂中所有的阴暗,梦里的朱喜军再也威胁不到她。
朱韵从未如此轻松过。
“所以这些年,你都以为是我杀了你爸?”严序好像找到她抑郁的根源,突然将怀里的人抱着坐起来,剑眉耸起。
朱韵坐在他大腿上,揉了揉他皱起来的眉心:“严序,现在什么都打不倒我,我们两个要好好活着,活给看不惯我们的人看,活给这操蛋的世界看。”
严序被她一句粗口逗笑:“姐姐说脏话都这么可爱。”
朱韵正色地看着他:“严序,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即使颠覆了你的三观,认清了某些人的真实面目,也别精神崩溃,因为,错的不是你。”
严序嘴角的笑容收敛:“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朱韵点头:“现在只是我的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关于我哥?”严序一猜即中,朱韵抿唇不语。
他嘴角勾起抹冷笑:“我早就该猜到,只是我不愿认清现实罢了。”
严序盯着朱韵:“姐,如果连你都猜到了,我爸应该也有所察觉。”
“以后别和我哥单独见面,他对你……”
朱韵垂眸,笑得淡然:“不管他对我什么想法,我爱的只有你。”
“严序……”女人抬头。
“嗯?”男人垂眸。
朱韵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笑了:“等谈完五个单子,咱们结婚吧,想嫁给你了,你爸拦着也嫁的那种。”
他眼底万千温柔流转,印在她额头上一个吻时,笑着说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