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韵像是回到过去,第一次登上讲堂的紧张感涌上来,甚至比那时心脏跳地还要剧烈。
下面坐着的终究的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而是决定这次成败、却对她抱着极大成见的甲方评判。
朱韵深吸一口气,平复紧张的心情:“陈院长,我知道您是看了网上的流言蜚语才终止和严瑞的合作。”
她看向下面的白大褂,努力镇定道:“在坐的各位医生、领导,你们或多或少应该都听说过严瑞董事长的名号,严震东在医药生物领域的名声如何?”
“湘市谁不知道严震东的大名?我们不光知道,还见过,那张脸就是个活阎王,心肠却是活菩萨。”下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中肯说道,“湘市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接收过严瑞生物的善款,这个我们承认,不过这次的丑闻全在你身上,小姑娘,你还是说重点,我们都很忙的。”
朱韵笑了:“这就是重点,大家既然对严震东的为人性格都了解,我若是像网上说的不堪,他那样善恶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会让我进严瑞上班?会让我把他的两个宝贝儿子玩弄于股掌?会把手术机器人推广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做?”
“我们怎么知道你使得什么手段?”下面一个秃头的地中海,讥笑道,“再菩萨心肠也有肮脏的一面,或许父子三人都……”
他没说完,而是与旁边的男同事互换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朱韵的头皮像是被人狠狠揪住,无数无形的脏水向她泼来,大脑短暂空白。
吴倩楠也坐在席间,她拍桌子起来,对峙刚才的男医生:“造谣一张嘴!亏你还是个医生,一点仁心道德都没有!我还说你和医院的小护士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小吴!”陈院长呵斥道,“出去!现在是医院领导层开会,你跟着进来瞎凑什么热闹!”
吴倩楠辩解:“院长,现在是下班时间,理论上我现在不归医院管,此时此刻,我是以朱韵的朋友、她的助理进来的!我不能看着你们欺负她!”
“我们可什么都没说,怎么欺负她?”李科长冷笑。
“说好的单子说不签就不签,听信网上的风言风语,不是欺负她是……”
朱韵拽住了她的手腕,从短暂的失神恢复过来。
“倩楠你出去,我自己来。”
她实习还没转正,朱韵担心影响她的前程。
吴倩楠气鼓鼓地坐下,掏出手机耍无赖:“我不出去,我闭嘴不说话,就在这儿待着。”
吴倩楠工作态度、专业技能和团队协作能力一直表现地很优秀,很多科室医生对她赞赏有加。
本就不是什么正式会议,陈院长也就没执意把她赶出去。
朱韵继续说:“我知道大家对我的身份很好奇,我是……”
没等她说完,刚安静了两秒的吴倩楠嗷地站起身,盯着手机兴奋道:“严瑞生物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严序也正在接受个人采访!大家不妨听听三方说法?是黑是白一看便知,院长我投屏了。”
陈院长瞪了她一眼却没阻止,吴倩楠开始捣鼓投影仪。
幕布上放的是严序的个人采访,手机上播放的是正经严肃的发布会,严震东和严辞都在场。
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掏出手机,几乎所有的直播平台头条版面都是发布会的直播推送。
朱韵被幕布上的那张脸吸引,严序的长相偏硬朗英气,既有少年的清新野性,又有男人的周正沉稳。
五官立体,浓眉剑目,笑时阳光正气,抿唇不语,眉宇高耸时杀气腾腾,天生属于聚焦眼球的人物。
严序身上还是早上从家里出发穿的那件黑色立领夹克,里面是件白色羊绒衫。
此时他与一名打扮严谨的女主持面对面而坐,腿在屏幕上看上去完好无损,只有朱韵知道,他不过是在强撑。
昏黄光影勾勒出他英挺轮廓,整个谈话松弛却不失气度,温柔却不失铿锵有力。
主持人先是问了他事业上的问题,严序慢条斯理地解答,女主持连连点头,很快将话题引到爆炸的私人问题上。
风口浪尖的热议话题,做媒体的自然要抓住这波热度和流量。
很快在线观看人数成百倍的增长。
当主持人问到朱韵和他到底是何关系时,严序毫不避讳,答地轻松:“我的恩人、我的姐姐、我的女朋友、我的未婚妻,你对哪层关系感兴趣?”
这话一出,整个直播间都炸了,就连场下的医生领导都发出窃窃私语声。
女主持看着滚动的评论,笑道:“看来大家对每层关系都很感兴趣,严先生如果愿意的话,能否一一分享呢?”
严序略微调皮地耸了耸肩膀:“当然,我六岁的时候被拐卖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不瞒大家,我就是被卖到我姐家。”
“你可能想象不到,那个寨子多么穷,多破。”他仔细形容了番印象中的桃源寨子,“买主当时想要个儿子延续香火,我就成了那个倒霉蛋,可我又是在众多丢失孩子中,最幸运的那个。”
严序顿言,莞尔一笑:“因为我遇见了我姐。”
他眼神望向一个地方,回忆般眸子里带着星光:“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她一直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替我挨了不知道多少打,吃了多少苦头。”
“我说我想离开寨子,她就真的帮我攒钱攒路费,一直帮我寻找逃出去的机会……可她当时也是个孩子,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
“好傻,好善良。”
他伸出两根手指,眼圈泛红:“我当时被卖了八千块, 我姐为了八千块还给他爸换我离开,攒了七年。”
“八千块钱对于一个穷困潦倒还未成年的孩子是笔遥不可及的巨款。”严序苦笑,“七年,她靠着自己的手,在寨子各家甚至翻山越岭去别的寨子帮忙做零工,一块一块地攒,毫无怨言地对兑现她对我的承诺……”
“那时候我就在想,八千块还给那个男人,我等于是被我姐买下,我整个人都是她的了……”
坐在会议室里的朱韵倏然一笑,垂下眼眸时,两滴滚烫的眼泪掉在手背上。
这混蛋,歪理怎么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