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只是觉得,那弹琵琶的采女,长相与娘娘……有些相似。”碧萝细声说着。
莲杏忍不住拉扯她的衣袖,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碧萝你不要命了?区区采女怎配与娘娘相提并论?”
虽然娘娘对她们温和厚待,但这种话也不是随意能说出来的,否则便是对娘娘不敬。
碧萝却变得执拗:“奴婢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晓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有些话奴婢不得不说。”
“无妨,你且说来,若是有几分道理,本宫也不会责怪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表示,如果她说的有理有据便能无事,反之也就莫怪程明姝以不敬之罪施刑了。
她虽待两人亲厚,但也不是能任人胡来的性子,做事还需张弛有度。
碧萝得了程明姝的允许,一股脑地说出来:“上次去永宁宫查案,奴婢看见那名姓怀的采女便想说了。”
“初初见她便觉得面熟,像在何处见过,但奴婢确认没有在那次之前与她相见。回去后,奴婢才想起来,她与娘娘至少有三分相像。”
“不过……她偏向娇柔无辜,不笑时总有一股清愁,而娘娘更多的是娇丽清妩,纵然不笑,一双水眸也噙着温柔。”
程明姝淡声:“芸芸众生,所有人都长着双眼双耳一鼻一唇,有几分相似不足为奇。”
她表面不动声色,让碧萝与莲杏退下,“明儿你们其中一人去本宫的库房,务必寻一匹上好料子,本宫要给陛下做生辰礼。”
碧萝只将心中想法说完,至于娘娘如何处置就不是她的事儿了。
就算娘娘并未放在心上,她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是。”两人异口同声,退了下去。
待两人走后,景仁宫安静下来。夜色如花瓣肆意在苍穹舒展。
有一点碧萝没有说出来,怀芷瑶不仅样貌与她有三分相似,就连她们的身世都十分类似。
少时为簪缨世家,后来家族衰败。
自从飞鹭花洲失火之后,程明姝便愈发谨慎。
怀芷瑶拒绝参选,可见是个有心气,不贪图富贵的人。
程明姝几乎能猜出沈墨寻是如何解决张蕴珠的。
又是一个痴情种……
怀芷瑶心悦沈墨寻,沈墨寻加以诱之,让怀芷瑶对张蕴珠下手。
碧萝的担心不无道理,她忧心陛下见到怀芷瑶,自己会被怀芷瑶分宠。
但怀芷瑶的手可不干净,主动权依然在自己。
程明姝用过晚膳,陪福福唱摇篮曲哄他入睡,戌时一到也就寝。
第二日,碧萝和莲杏从库房里翻出最精贵的几匹布料。
这三匹布料,皆非凡品。
一匹是蜀地进贡的蜀锦,暗紫色的光泽若天边流霞。
另一匹是雪缎,洁白如雪,触感柔软。
最后一匹则是鲛纱,质地轻薄透明,犹如烟雾般缥缈。
莲杏面露难色,轻声说道:“娘娘,这三匹料子各有千秋,我们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还请娘娘定夺。”
程明姝的目光在三匹布料上一一扫过,思索片刻后,轻轻指了指那匹雪缎:“蜀锦色彩艳丽,鲛纱过于轻薄,雪缎柔软适宜贴身,就它吧。”
言罢,又吩咐道:“再去取剪子、木尺、针线等物。”
碧萝一脸疑惑,忍不住问道:“娘娘若要制衣,为何不直接让尚衣局制作呢?她们手艺精湛,您要什么制式的衣裳,都能做出,美轮美奂。”
在她看来,娘娘是主子只需要安安心心享福,这些劳累的活儿让奴才做便是了。
程明姝莞尔,“此次是为陛下做生辰礼,自然是亲手制作,方能体现出本宫的心意。”
生辰宴上,敬献谢临渊的贺礼必定琳琅满目,谢临渊贵为天子,世间珍宝皆已司空见惯,唯有亲手制作之物,方能在众多礼物中脱颖而出,让陛下感受到自己的深情。
离陛下生辰宴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程明姝继承了原主的所有。
虽不擅骑射,但女红却是一等一的好。
夜幕降临,月色如水,洒在景仁宫的宫墙殿宇之上。
宫院里的花木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有虫鸣声传来,更添几分静谧。
谢临渊处理完政务,瞧见景仁宫夜深还亮着烛火,心中一动,便免了通传,径直入殿。
烛火透过罩纱在她身上拢了一层流光,弯弯如柳的黛眉微蹙,专心致志地缝制手中绣布。
这还是谢临渊初次见她做女红,女子的手指修长而灵巧,动作轻盈而熟练。
右手持针,针尖在绣布上穿梭自如,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在繁花间飞舞。
左手轻轻按住绣布,随着针脚的移动,不时调整位置,确保绣布平整。
手指轻轻捏住针线,动作细腻精准,每一针都落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
谢临渊入殿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程明姝早已听见,却依旧佯装受惊,匆忙将手中正在缝制的东西藏到身后。
“在做什么?”
“陛下,臣妾没……”
谢临渊笑眼打趣,“欺君之罪的严重性可要朕与明姝阐明?”
“陛下又在拿臣妾寻开心。”
程明姝嗔了他一眼,秋波欲横,脸颊微红,极轻极轻地说,“是臣妾为陛下准备的生辰礼。”
她只来得及藏起来手上初见雏形的衣料,桌案其他的针线剪子却是来不及掩藏。
谢临渊扫一眼,以为不过是香囊荷包一类的小物件,兴致缺缺但仍回道:“那朕甚是期待。”
转而,他神色稍敛,“礼部呈上折子,说是太后提议要将每年的六月初七设为长春节,举国欢庆。朕问过太后,她说是你率先提出的?”
程明姝大方承认,“回陛下,正是臣妾的主意。”
“你有没有想过举国欢庆期间该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会不会太过铺张?”
程明姝作势要跪地请罪:“还请陛下恕罪,是臣妾考虑不周,让陛下为难了。”
谢临渊连忙伸手捞住她,“你不必如此,朕并无责怪之意。”
程明姝面上涌起被理解的感激,“是臣妾害得陛下深夜造访,实属不该。”
“只是太后说,此乃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势必要大办特办,所以臣妾才想到这个法子。”
前朝历代并非没有将皇帝生辰设立为节日的先例,她一番好心,谢临渊也没有怪罪的道理。
“明姝有心了,今夜已晚,你早些安睡,莫要熬坏了身子。”
言下之意,便是不在景仁宫留宿了。
程明姝会意,福身行礼:“那臣妾恭送陛下。”
直到谢临渊的御驾彻底离开景仁宫,程明姝方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内殿。
未完成的衣物尚且放在桌案上,她淡扫一眼,吩咐:“着人收拾妥当,后日再继续。”
针线活儿极为用眼,明日她得歇歇自己的眼睛。
玲珑宫主殿,初夏的天光愈发明媚,光影随着时辰流逝而挪移,不时在窗棂间斑驳跳跃,落在红木棋桌上的黑白棋盘。
桌上棋局正酣,茶香袅袅升腾,似为这静谧的氛围添了几分悠然。
宋佩英执起一枚棋子,轻敲棋盘,勾唇道:“你出了让后妃献艺争宠这么个好计策,不应该是忙得脚不沾地?竟还有这般闲心与我下棋?”
沈念烟轻抿香茗,神色自若,放下茶盏,指尖拨弄着棋子,“不过是择出人选罢了,余下的自有她们自行操练,乐府也会从旁协助,哪有我操心的?”
只是这人选需要多费些心思。
既不能太过平庸,坏了陛下兴致,也不能太过出众,夺了本就不多的宠爱。
沈念烟眸看向宋佩英,调侃道:“你也该来凑个热闹,姐姐我定然会助你惊艳四座,说不定能得陛下青睐。”
宋佩英面色瞬间一沉,眼中闪过厌恶与不屑,将手中棋子重重拍下。
“我不屑于用这种与歌女无异、任人评头论足的伎俩去争宠!”
况且上次除夕大宴她被太后点名舞剑,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不仅丢尽颜面,还险些小产,动了胎气。
她曾无数次后悔过,若自己态度强硬些,拒绝了太后,自己会不会就能养好胎?也不会埋下祸根,中了程明姝的计,当真小产。
此事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来,心中那根刺仿佛又狠狠扎了一下,痛彻心扉。
沈念烟见她面色不善,暗道不妙。
自知戳了宋佩英痛处,赶忙赔笑道:“瞧我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这个了,下棋,下棋。”
若是以往她才不会与宋佩英赔笑,但飞鹭花洲纵火之后,她不得不重新掂量眼前之人。
宋佩英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手中棋子如疾风骤雨般落下,攻势愈发凶猛。
沈念烟眉头微蹙,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渐感招架不住。
半晌,宋佩英似是稍稍平复了情绪,手中动作不停,却突然说道。
“答应你来玲珑宫,本就是想告知你,我查出了一件隐密。”
沈念烟的白子已被黑子围堵得水泄不通,败局已定,她也不再挣扎,立刻弃了手中棋子。
“是何隐秘?”
“陛下赐婚荣国公府,这并非什么秘密。但陛下竟与程明姝一同亲临婚宴,这可就不同寻常了。”
沈念烟兴致顿失,“这算何隐秘?荣国公乃一品公爵,又是陛下赐婚,而赐婚的世子夫人又是程明姝帮忙所选,太后拍案。”
宋佩英不以为然,毕竟陛下向来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政务繁琐,他又岂会分出精力出宫参加婚宴。
若每赐一旨婚,陛下都要出宫,那便不是他了。
“你信也不好,不信也罢。总而言之,我托族里人调查,果然查出,那婚宴的新郎与程明姝曾有婚约。若无意外,婚宴上的新娘可不该是如今的人。”
“什么?”沈念烟咋舌,“陛下,他知晓吗……”
“陛下应是知晓,否则也不会带程明姝出宫。”
沈念烟疑惑,“既然陛下知晓,那你掌握的这条信息便与我们无益了。”
若是陛下不知,她们大可以做文章,流言蜚语亦能杀人,宫妃与外男私通的罪名可大得多,就连大皇子也会被陛下疏远。
宋佩英轻笑,“可你且想想,一个是有过婚约,新鲜感即将退却的旧人,一个是肖似旧人但更为年轻,完璧无瑕的新人,陛下会选谁,还用说吗?”
沈念烟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宋佩英计划的可怕之处。
用怀芷瑶去踩低程明姝在陛下心里的印象。
默了半晌,沈念烟不忘提醒:“你此举虽妙,却也要小心,莫要引狼入室。”
宋佩英淡淡回应:“嗯。”
沈念烟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到近乎自负的地步,便知自己的话在她那儿左耳进右耳出。
宋佩英是指望不上,但她也得有所警惕。
念及从薛宁处挖来的消息,她已布好局,就待鱼儿上钩了。
夜幕如墨,永宁宫的宫墙在月色下投出清冷的暗影,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消散,只余一片静谧。
怀芷瑶待薛宁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确定她已沉沉入睡后,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一件素色披风,悄然离开了永宁宫。
她沿着蜿蜒的宫道,快步走向不远处园子的角落。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洒下一片片细碎的光影,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更衬出深夜阒然无声。
她在园内静静等待,放缓了呼吸,生怕惊动了一墙之隔外,往来巡逻的守卫。
半个时辰后,一颗雀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以往,她也常常在此静候,却失望而归,今夜也不例外。
他都已经成婚了,自己不该再有念想……
怀芷瑶轻叹,准备转身循着原路折返。
“快,那边有人!”
怀芷瑶被人发现,才跑出几步,便被三四个眼疾眼快的太监一把抓住。
“一定是贼人,好大的胆子,皇宫也是你敢下手偷窃的地方!”
“你们放手,我不是贼人!”怀芷瑶奋力挣扎难以挣脱,只得辩驳。
“不是贼人难道还会是宫里的娘娘吗?快说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我、我是……”怀芷瑶蓦地想起,即便她偷窃的罪名洗脱,但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暴露。
子时早已是永宁宫宵禁的时刻,她如今出现在这儿又该说清?
“发生了何事?”
正犹疑该如何脱身之际,一声娇喝随之而来,怀芷瑶抬眸,只见沈念烟从月洞门外走进来,宫裙华美,流光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