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按在地上的手掌微收,手背突然绷紧,数道青筋凸显而出。
几乎同时,在前方奔袭而来的骑兵的前面沙地上,数道青绿色的藤蔓拔地而起,横铺在地面上,足有两尺之高。
“绊马索!”
奔袭而来的骑兵并未预料到脚下会突然出现藤蔓疯长,还未反应过来,身下的马腿纷纷被藤蔓构成的绊马索勾住,很快人仰马翻,倒了一大片!
“好!”百宝身后的士兵看到此般术法,纷纷叫好起来。
“玄牝道宗有命木道术,是五行木系之道法,然而在如此远的距离上还能施展出法术,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个人难道不是人类?”专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百宝汗如雨下,这一段的藤蔓化作绊马索的法术看似简单,对他的消耗同样巨大。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要让这些人短暂失去机动能力。
“接下来,就是我的千军万马了。”
很快,更加让人目瞪口呆的场面出现了。
原本那些因为生灵阵法被克制,从而被肢解而亡的士兵,突然地上的断肢爬着接了回去,重新拼凑成人体,然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双目无神,身上倘着鲜血,宛如血人。此刻却纷纷调转方向,朝着那边刚被藤蔓绊倒的骑兵走了过去。
“这……这……”专术已经解释不清眼前所见了。
“是引灵术。”白晨在看到此番景象后,却是并不陌生。对他来说,这实在是极大的惊喜。
引灵术需要的亡灵并不像通灵术那样需要从永恒夜(人类口中地狱)中召唤,它只需要死去机体的一道残余之灵,就能将其引为己用。通常是被封禁的亡灵和刚刚败亡的人,而那些刚刚死去的士兵就完全契合这一点。
难怪都说真墟后裔等同于“千军万马”,在战场上,真墟后裔的能力确实是巨大的优势。
当然对现在的百宝来说,通灵术需要消耗巨大的灵力是支撑不了,但引灵术所需要的灵力要少的多,且更容易驾驭。激战过的战场对他来说是天然的引灵场。
如果说先前沙地里凭空长出藤蔓还不足以让人感到离奇,眼下这些“死而复生”的丧尸彻底让联军士兵破了防。
站在最前面的士兵率先往后逃亡,并在瞬间将整支骑兵的士气奔溃,丧尸还未来临,自己就已纷纷败退。
白晨抓住机会举起魔剑,高声道:“天策军的战士们!让我们一起撕碎他们吧!”
有百宝的法术加持,自称天策军的士兵再也没感到恐惧,反而战意十足,纷纷响应,跟随着白晨朝着远处的军阵重新冲杀了过去。
而尚在围困中的黑铁军终于感觉到了联军内部的骚动,果然看到一支火红的骑兵冲进军阵,顷刻间将整个联军布防的阵型撕裂。
李柔风大喜过望,他已从来人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发身影,大声道:“是百宝将军,是百宝将军的人来了!”
方蒙见状二话不说,迅速将猛虎营聚合向前突破,力求与白晨所部汇合。
另一边,百宝也加入了军阵的混战中。在他周边三百步之内,生灵大阵失效引起的反噬彻底将一部分的联军士兵瓦解,加上引灵术带来的丧尸,联军的军阵彻底崩溃,如潮水般向后方逃亡。
黑铁军和白晨等人汇合后更是穷追不舍,直接撵着追杀了上去,势必要一鼓作气将敌人完全消灭。
在追杀中,他们一路没发现专术的身影,显然是一早就逃了的,甚至远在自己的士兵失败之前就选择抛弃他们逃了。
平陵城往南是一片平原,一直蔓延至一处半高的岭地,是当初环瞳战死的地方。
而就在此地,还驻扎着联军的真正所部。
赵太匡早早获悉了前方的败报,让沈岩带去所部的象牙郡白甲军前去接应。作为象牙郡的王牌,白甲军远非普通士兵可比,虽比不了黑铁军,但对疲劳之师还是有优势的。
也许是觉察到了前方的不对劲,毕竟赵太匡和五郡的其他要员都没有出现,贸然的孤军深入风险太大,故而李柔风在追了一段距离后还是暂停了追击。他们捣毁了专术大军军营里的施法祭坛,才重新撤回到平陵城。
清目盲一袭黑衣,身若飘风,从半高的群山之间掠过,最后一个急速上升,将身体顷刻间加速至高空,然后飘然而落,落到了一处烧焦的泥土上。
四面的断壁残垣皆有烧焦的痕迹,显然经历了一场大火,由焦黑木炭组成的庞大废墟则表明了其在大火前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这场大火还没有过去多久,清目盲似乎还能感觉到来自焦土下的热度。
她抬起头,明媚的双目直射至远处的斜插在地上的高塔。在吸收了黑泽的力量后,她已经完全恢复了视力,可她同样明白,这种来自旁人的力量是不持久的,在它完全消失之前,她需要尽快把目标完成。
她的目标,就在这座斜塔上。
不久前,这座高塔还是倒在地上的废墟。天神教的最大标志彻底毁灭于太子的怒火。可是现在,这座塔虽然身上还残留着烧焦的痕迹,但却重新站了起来,某些完全破裂的地方摇摇欲坠,看起来既危险又瑰奇。
有人回来了,他的旧城在为他张开环抱,以残破的身躯,迎接故人的君临。
她轻按了一下鬓角,感觉到脑海中有某样东西似是蠕动了一下,引起一丝一闪而过的刺痛。
她脚尖一点,身体乘风而起,直随斜塔塔顶而去。
兜帽,黑袍,白须,佝偻,老人站在塔顶之上,也似在等故人归来。
直到面前女人如飞燕摘地,无声无息,他才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双浅褐色的,浮着怪异三角图案的眼瞳。
“徒儿,你终于来了。”他露出微笑,眼神微亮。
女人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浑身散发出来的魔力犹如丝丝缕缕的丝网悄然发散,很快便覆盖了整个塔顶。她轻声道:“师父,我还是会叫你师父,但也仅在此刻了。”
“要直接选择动手么?还是说,你还有想要知道的。”老人依然维持着微笑,在对付强大的魔力覆盖下面不改色。
女人冷冷地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慢慢侧过身去,在旁边找了个凸起的石砖坐下,一边捶腿一边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嗯?”
“当我们再度在这座塔上重逢之时,我会站在旧神的废墟上等你,而你将会带着仇恨追寻真相。”
“看起来就像是你预言到了今天。”女人双瞳似火,眼底深处由火星点燃,直至完全亮起。
“可你知道。”老人突然抬起头来看她,那双原本浅褐色的眼睛竟然变作了红色,怪异的三角图案从中亮起。
“我从一开始是打算帮你的啊……”
清目盲的呼吸几乎是在瞬间停止了。
在成功击退专术大军的夜晚,平陵城终于迎来压抑许久的爆发。尽管他们知道联军还有后手,肯定不会就此失败,但眼下的胜利仍足以让人庆祝一番。
在庆功会上,百宝拉着李柔风,谈起了别的事。
“之前环瞳出事,环渊也同时失踪了。我还以为他会在这里。”百宝问起来。
李柔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沉重,在他看来,环瞳的死其实是可以避免的,是他错过了最佳的救援之机,才酿成此番局面。
“环渊确实来过,他说他是来找环丰的遗体的,所以很早就脱离了我们,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百宝和白晨相视一眼,内心复杂。他们之所以会提起环渊,是觉得环渊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不过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别太担心。”白晨拍了拍李柔风的肩膀,示意放松。“环渊那家伙心思缜密,是不会只身犯险的。或许,他是伤心过度,暂时把自己藏进来了吧。”
李柔风点点头,也只能这样相信了。
“对了,”百宝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你知道沉墟么?”
“什么沉墟?”李柔风愣了一下。
白晨一下子明白了百宝的意思。他想起来千旸跟他们说起的沉墟的故事,其中之一就位于平陵城。不过当初千旸未能确定沉墟所在,所以要确定位置并不容易。
“大概是一艘船的样子。”百宝大概描述了一遍沉墟的主要样子。
听到沉墟是船的样子,李柔风反应了过来,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来禁地的样子。
“我想,我知道你们指的是什么了。”
未等庆功会结束,李柔风便带着百宝和白晨二人,在老郡守的带领下,再次下到古船上。
禁地的入口就在城中,以水井的造型掩人耳目,只有通晓开启咒术的平陵郡守才能打开。
百宝的心忽地揪紧了。
这是魔族的船,甚至可能是一艘和他同时期的魔船。
李柔风带着他们登上魔船,甲板上空无一物,并没有千旸说过的怪异箱子,也没有随处可见的铁链。直到来到船舱,他们才看到千旸当初说过的那个布满咒纹的石像。
石像的模样已经不可分辨,也许本来就不存在样子,眼下看到的也不过一块平面罢了。
“就是这座石像,千旸说它被破开了一个洞,有灵珠飞出,可现在看来却毫发无损。”白晨不禁惊呼道。
身处法阵之中,真真假假,是常有的事。百宝不去想这其中的差别,他盘腿坐下,闭目,将全副身心沉淀下来。
他已能感觉到,在这艘古船深处,有某些东西正在呼唤着自己……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你正在失去希望。”老人的声音在清目盲的耳边回响,由远及近,飘忽不定。
清目盲闭上眼睛。就在上一句话之后,老人突然消失了,没有特别的征兆,身体突然变淡,像是一下子融进空气里,将他的声音带至四面八方。
从这一刻开始,清目盲主动闭上眼睛。比起重获新生的眼睛,她更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直觉。她不认为老人会逃跑,相反她一直认为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只不过,现在的她不会感到害怕,她自信自己的力量足以破除他的一切手段。
“等等,这是……”
清目盲的心跳逐渐加快。在老人说完话后,她听到了哭声,属于小女孩的凄厉的哭声,像是在空旷的河岸边上哭泣,只有河水流淌而过的汤汤声,和远处的狼嚎在回应,那么孤独,那么悲伤,像是被世界抛弃。
渐渐地,她感到寒冷正在包裹住自己,刺骨的冰水从脚下浮起,一直蔓延至胸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想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反而是朝前走了过去。刹那间,冰水在瞬间淹没过头顶……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窒息的冰寒之中。
“为什么要救我?”女孩裹着一件浅袍衣,将自己湿漉漉的身体包得严实,可刺骨的寒意仍然在折磨着她,让她忍不住发颤,嘴唇发紫。
她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只看到一团跳跃的,格外刺眼的光。她知道那是火堆,因为凑近时会感到温暖。
“死亡并不能解决问题。”
声音意外的沧桑与衰老,在被那只大手使劲地往上拉时,女孩一度认为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
“活着,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女孩低声道。
“活着意味着机会,有时候解决问题只需要一个机会。而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有机会。”女孩觉得很累,连开口都有些懒了。她感觉到那人就坐在他对面,正在大口喝酒。空气中有传来酒的芳香。
“不久前,你在河面上被施以天刑。当天神教的圣火都未能将你杀死,你已经给自己寻到了机会。”对面的声音突然温和。
女孩没有说话,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了,恨不得要扑到面前的火里去,但在听到那句“圣火”之后又忍住了。
“你明天傍晚,到山上来找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对面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按在她冻僵的额头上。顷刻间,一股暖流从指尖流入,很快传遍她全身,驱散了寒意。
原本疲惫的她,在感到一阵温暖之后,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