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在姜老师那儿吃的有些沉闷,姜老师也是一肚子气,却又无可奈何,反倒是我问清楚了情况,为姜爸爸辩解了一番。说归说,我心里还是极不舒服。我并不相信姜爸爸能鬼迷心窍,拿女儿的幸福去赌一个前途未卜的村支书。但却担忧他会用大女儿的婚姻去博另一女的前程。这种事并不鲜见。我把担忧隐晦的告诉姜老师,却也无惧,还有两年,得想办法让这准老丈人做一些别的事情,改变一下观念了。
吃完饭,嫂子端上茶水,我逗着姜琪玩儿,又和姜老师谈了谈了班里的事儿。前世我们这个班并不突出,到最后只有我挨了个处分,孙江湖成了建校唯一被开除的学生。只是我这只小翅膀生出了一股小旋风,今世已改变太多,结识了叶知秋和王勇,王老三没死,孙江湖至少现在在我的看管下还没有走弯路,赵文举家里,只要今冬不再有事故,人生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朱全忠、黄致富他们的人生都改变了轨迹,还有,前世再无德哥的消息,今生我却要为他送终。
姜老师又详细问了我和孙江湖暑假的生意,唏嘘的说我们三个一个暑假挣了他一年多的工资。我有意无意的对姜老师说:“大哥,教师作为一项事业,最后也会功成名就,但大部分是没有太好前途的,最多比下有余罢了。至少这个身份我恐怕无法带走馨兰。”姜老师叹了口气:“老弟呀,加油,哥看好你。”
我问起保卫科的杜科长,姜老师说,杜科长据说和胡书记是同学,或许还有些亲戚。我哦了一声,想想能在农村乡镇做到正科级,倒也是福泽不浅。只不过看今天这形势的做派,有个这么不知道高低的纨绔儿子,这胡书记怕是不会善终。至于为何保卫科没有动静,以静制动吧,我并不着急,高低开除不了我,至于梁校长怎么处理,下周会有答案。至于那个胡纨绔,呵呵,等他到了学校再说吧。
从姜老师家里出来,夜色已浓。姜馨兰不在学校,心里空落落的。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穿过教学楼,走到操场跑道上慢慢踱步,想着一些天马行空云里雾里的事情,再想起下午的事情,心情愈发的低落。这一世,我已经迥然不同于前世的学生生活,那时候的我青涩却充满了朝气,自卑且怯懦,敢于追求却不愿坚持,浪漫却经不起风雨。直至参加工作,仍旧没有从理想主义中脱离,吃亏碰壁入坑还有幼稚荒唐事,几十年后,回想一生足迹,仍感觉无地自容。
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扭头一看,是夏芸低着头默默跟在我身后。她平静的看了我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挺起胸,云淡风轻的慢慢走着,依旧没有说话。没来由的,我突然想到了范闲和那位海棠姑娘。我也没有说话,稍停顿了一下,我们俩并肩默默在跑道上走着。
这几天天气一直阴沉,偶有雨,早秋的晚风,有些许凉意。操场上、行道上到处都有学生在活动。新生们带着好奇与羞怯,老生们带着矜持与自傲,审视着这个学校,憧憬规划着一年新的学校生活。
我感受着夏芸的恬淡和平静。脑海中涌起前世的回忆,这是个才女,后醉心于书画美工,喜读书,好文采,有内涵。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她,都是那么知性、恬淡、从容。目光中仿佛有一池秋水。反倒是我和姜馨兰聚散离合,动了情,伤了神,污了爱,最后各自黯然,再不相见。
一圈又一圈的走着,我的心情愈发失消沉,愈发失落。我突然想起了丁元英,想起了他的那首自嘲。对照词句,仿佛就是我一生的写照,却也感觉太抬高了自己,不禁自嘲一笑,口中喃喃诵出:“本是后山人,偶作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念到这里,夏芸顿住了脚步,侧耳细听。
往事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不禁有些怆然。后山人,前堂客,半卷书,坐井说天阔,这不就是说的前世的我吗?曾也是昂扬少年,指点江山,曾也是读半卷书,就目无余子,也曾雄心万丈,最终却落得惨淡收场。
“大志系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不错,自己曾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老天,归结到不公。归于社会的种种,不平,愤恨,却无心去争取。现在想来,是如此可悲可笑。念到这里,我已经无法自持,沮丧懊恼与悲伤一起涌上心头,竟有些癫狂:“欲游山河十万里,伴吾共蹉跎。酒杯空,等花落,夜无眠,独高歌。阅遍天下人无数,知音有几个?”
我坐到草坪上,掩面泣不成声。一个个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你本就坐井观天的凡人!”
“你囊中羞涩时帮你的人,你可有回报?”
“你蹉跎了岁月,你挥霍了青春与钱财。”
“你没有朋友,你哪里来的知音?”
“你还有脸哭?你可对得起父母妻儿!”
“你就是个懦夫,是个逃兵”
......
夏芸默默坐在我身边,抬头望着星空,右手轻柔的在我后背拍拂着。她并不知道我为何哭泣,却似乎能深切体会到我的悲伤和孤独。她就这样默默的陪我坐着,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我把头埋在掌心中,蜷缩着沉沉睡去。
等我醒来,身上披着件衬衫,孙江湖穿着背心,赤膊。坐在我身边,也是默默无语。月已半空,操场上,校园里寂然无声。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偶尔有风吹过,道旁垂柳飘落几片枯叶。枝叶轻响,在灯光下摇曳婆娑的影。我起身和孙江湖走回寝室,背上温柔的触感久久不散。
第二天周日,我和孙江湖照例早起锻炼,现在锻炼的队伍就只有我们两个,寝室里那一帮人早早的就脱离了组织。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没有问,孙江湖也没有提。锻炼完毕,洗澡吃饭,再去到教室,夏芸把一张纸递到我面前,平静的说:“幺哥,你看看有没有哪里错。”
我狐疑的接过来,正是昨天晚上吟诵的那首词。夏芸轻声的说:“我找文老师问过了,这个应该是卜算子的词牌,但是这首词我们都没有见过。”
我暗想坏了,却又无法解释,厚着脸皮说,这是我写的。管他呢,以后再说吧,只是有些对不起豆豆了。夏芸眼睛亮了亮,又想了想说,那起个名字吧。我说,就叫“自嘲”吧。夏芸没有再说话,转身回到座位坐下,拿出一个小本子,一笔一划,抄写了起来。
闲来无事,我喊梁大力和猴哥一起去,去叶松班里,喊出来叶松给他们三个介绍相互认识,让两人带他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大力说,瓦铺乡还有几个老乡已经报到了,一会儿找找都认识一下。我想了想,确有其人,几个都是前世的同事,还有一个小学时曾暗恋过的女孩子,不由自嘲的一笑,由他们去了。
这两天新生报到。校门口到处都是送新生过来的三轮车,倒是省的我再步行去县城,毕竟到县城再去城西岗下还有不近的距离。算了一下时间,10点半左右,我背上小包,坐上一辆三摩托三轮车。一路驶向城西岗下的农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