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倦眼前模糊一片,灰蒙蒙的,抬头环顾四周,是一座又一座数不尽的石山,山壁上是一张张闭目的人脸。
他身处其中,只觉胸口沉闷,直犯恶心。
正当他欲寻道离开,那些人脸上的眼睛突然一睁,目光直直转向他的方向,整片大地发出轰隆隆阵响,竟是那些石山活了起来!
若是旁人看到这种情形,许会吓到立刻转身出逃,林倦却立于原地,冷冷看着那一座座动弹起来的大山,步步朝他踏来。
他嗤笑一声,抬手召剑,高喝道:“玄灵!”
不到瞬息,一柄通体晶莹剔透,闪着银光的剑出现在他手中。
林倦足尖一点,飞至半空,凛然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石山上的人脸似乎愈发狰狞,一座座庞然大物脚步踏得更快,发出怪异的嘶吼。
他眉心一凝,手中的剑光大放,化作一条银龙,排山倒海的剑气向山群倾轧而去,最前方的几座瞬间碎成千万块石砾。
这一战持续多久未知,可林倦最后却杀红了眼,愈战心中戾气愈深,心底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要将目前的一切毁灭殆尽。
正当他再抬起手时,一声模糊不清的“主人”突然入耳,林倦一顿,脑中恢复一丝清明。
接着,一声又一声“主人”在耳畔响起,越发清晰,将从狂暴的状态中揪了出来。
林倦猛然睁开眼,却被眼前的光亮刺到眼睛,心口的暴戾还未平息,竟如同火焰一般灼烧不尽,连脑中都似有火在烧。
“主人……”
右手突然被握住,林倦呼出一口灼热的呼吸,钝钝的转过头,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面上似有焦急之色,他知晓,那是玄灵。
渐渐的,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迷蒙的视线中,只见那人的口在一张一合,似乎在与他说什么。可他整个人仿佛被浸入了热水之中,双耳也像被附上一层水膜,听不清他口中的半个字。
倒是与之相握的那只手很是冰凉舒适,他下意识想接触得更多,于是一只手渐渐往上抚去。
那人似乎顿了一下,却全无拒绝之意,大有任由他为所欲为的意思。
林倦本就不甚清醒,加之身上各处都像是着了火,此时接触到这个唯一能使他舒服的物件,更是不想放手,反而变本加厉的将脸也贴了过去。
即使如此,也只是让面上和额上的灼热暂缓,其余的地方还是像被火燎。他渐渐不满足于此,疯狂渴望着那丝微弱的凉意,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在虚空胡乱挥了两下,同样被对方握在手心。
林倦计谋得逞,腰部和肩膀都用了些力,顺着对方的所在之处,轻而易举滚到了那一片冰凉的地方,口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不过即使如此,他热到沉重的大脑还是稍微转了转,迟钝的想到一个问题:对方为何要对这一切都照单全收呢……
蔺空青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倦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扑到玄灵怀中,双手沿着对方的衣袖四处乱动,不安分的一颗头还在他胸口拱来拱去,时而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叹息,时而又发出一句惹人遐思的低吟。
而那少年对此则是一副完全放任之态,衣襟和腰带全都被扯乱,他却岿然不动,只是两手小心翼翼环在林倦身后,似乎只是怕他不稳栽倒。
察觉到他的身影,少年眼光倏的一亮。
蔺空青说不上自己心中的的感觉,大部分都是担忧,小部分则是莫名有些气闷,至于在闷什么,他也不知,复杂的在里面搅作一团,若尝其味,或许还有略微的酸涩。
但他很快便压下了这点莫名的情绪,神色如常跨步到他们跟前为他诊脉。
“怎会如此?”
蔺空青眉心一蹙,沿着他的脉络、五脏肺腑,一寸一寸向内输入轻细的灵流,并在他的耳畔轻吟着旁人听不懂的语句。循环一周天,他的额上竟也渗出一点薄汗。
他放下林倦的手,冲着玄灵摇摇头。
林倦此时周身高热已退,却还是昏迷不醒,玄灵担忧太甚,并不想离去,两手将林倦楼得更紧,只道:“就在此处说。”
蔺空青一顿,叹道:“也罢。”
直到他说完,玄灵的眉都没松开过,他想过林倦此时只是凡人,还身患弱症,却未想到能严重至此,上一次林倦轻松将其揭过,竟一个字都未说。
而对于蔺空青而言,他的病最棘手的地方不是需要什么罕见的天材地宝,也不是需要什么人散尽功法或是以命换命。
恰恰相反,这些对于林倦而言就像是大能的全力一击应对一只蝼蚁,稍微一动那蝼蚁就会化为青烟,消散在天地间。
于他而言,最是温和的温养之法也太重。
“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即刻就回碧落谷!”
“什么什么?你们要走了么,捎上我呀!”
话音刚落,馆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他神情急促,跑姿缓慢还有点怪异,正是失踪了一整日夜的乐等闲。
看到林倦的模样,他惊讶捂唇:“天啊!木哥哥这是怎么了?”
蔺空青简单的说了下情况,乐等闲惊道:“那事不宜迟,快走呀!”
玄灵打横抱起一直抱在怀里的人,蔺空青和乐等闲紧随其后,到了门外,却又碰上一个人。
玄灵见了他,想起了什么,一枚黑色羊角哨凌空飞入那人手中,蔺空青则三言两语交代了昨夜之事,就与前面那人匆匆离开。
乐等闲想跟上时,却受其阻拦。
他罕见的不再躲闪目光,仰头与之对视,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之前所有事,看在曾今那一月的份上,全部一笔勾销吧。我朋友病了,我定要同去才安心。你若再阻我,别逼我恨你!”
说罢就不再看他,急忙想跟上那两人的步伐,不料才跨出两步,还是被扯住,乐等闲只觉自己藏于心底的火气被彻底点燃了:“你究竟还想做什么!”
“我与你们同去。”
一句话让乐等闲哑火,最后只能干巴巴问道:“那你们妖界……”
“无大事。”
那群狐妖走了所以没大事了么,果然,他们才是大事,乐等闲腹诽,瞥了他一眼就不再看,甩开他的手,边跑边道:“随便你!”
中州,碧落谷。
已是多年未归,蔺空青有些感慨,当日一气之下选择离谷,到如今也有九年,也不知……
“别下去,有古怪。”快要到达时,扶琢蹙了蹙眉,扬手停下飞舟,阻止了想下舟的几人,转对蔺空青道,“我们先下去看看。”
蔺空青闻言,心中不免一慌,当即点头。
飞身下舟后,他立即放开神识,只觉下面静得有些可怕,谷内吹来的风里还隐约有血腥味,只是扶琢身为龙,某些方面比人要敏感得多,该是早早就察觉到了。
越往谷内走,里面的血腥味就越重,而令他惊异的是,往常门可罗雀的碧落谷,今日却连蚊子都无一只,到处都是寂静一片。
入口处无人看守,连一丝人的痕迹也无,他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扶琢见他似乎有些慌了神,忙抬手制住他,递与他一枚隐去身形气息的灵珠。
二人悄无声息潜入谷内,一眨眼已过了六道该设阵法和结界的地方,却无半点阻碍,也无人的身影。
直到了碧落谷的内围,他们才看到几名戴着鬼面具的身影在那边看守,明显不是碧落谷弟子。
蔺空青呼吸一滞,各种不好的设想在脑中编织,恍然间想到什么,转身飞往了另一处,扶琢敛目跟上。
他敛声屏息,一路飞向了谷地深处,见到一片荒芜和满地的狼藉,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此处原是碧落谷先辈们和弟子们花了很大代价专门培育的药田,除了寻常弟子看顾之外,其实还有谷内两位年龄最长,修为也最深厚的长老在秘密看管,只是其余人不知。
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竟是,连他们也遭遇了不测?那碧落谷谷主和其余弟子们……
他身形一晃,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扶琢及时扶了他一把,沉声道:“先出去再说。”
那一边的鬼面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探头探脑往他们这边张望,扶琢见他还是处于消沉之态,捏着他的肩一瞬将他带离了此处。
两人毫无预兆出现在飞舟内,将乐等闲吓了一跳,可下一瞬他还是焦急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蔺仙君你……”
蔺空青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扶琢见状,替他回应道:“碧落谷许是遭袭,谷内众人暂且不知所踪。”
“什么?!”
一语惊醒大受打击之人,蔺空青闻言堪堪回神,似是在回应扶琢,又像在自我安慰,喃喃道:“是,只是暂时不知所踪,没有踪迹而已,他们……”
可再如何说,风中的血腥味总是令人不安,更甚者,看那些看守者的模样,似乎已在此守了许久,为何他未曾收到传信?也无一丝传言?
蔺空青沉思片刻,倏然冷静下来,掏出两枚玉瓶给玄灵,转对几人道:“此处险情尚不明确,诸位还是先原路返回,待我去……”
“你想做什么?自己涉险?”扶琢未等他说完,强行打断他的言语,嗤笑道,“蔺药仙还真是高义,为还个人情千里跋涉,却在自己有难时,轻飘飘就将人推走。如此大德无私,是否需要寡人为你昭告六界?”
“就是就是!”乐等闲点头如捣蒜,头一次全心全意站在他这边,“旁人有病有痛就找你,你如今自己碰上麻烦,反倒将人往外推,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
“我也去。”一语未毕,一旁的玄灵也出了声,他看着尚不省人事的林倦,平静道,“若他清醒,也会如此抉择。”
蔺空青听着他们三人的话,又看着昏迷不醒的林倦,心中五味杂陈。
又商议一回,最终决定先将林倦和乐等闲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回谷探查。
他们选择的是离碧落谷较远些的仙客居,属司空庄主的无极山庄辖下,尚且算是安全。
扶琢特意招来座下的两员虎将与玄灵道看顾他们,二人则另带着数十名伏影卫,合计一番,打算夜晚再动手。
待他们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乐等闲从林倦身侧醒来,发现他还是未醒,不由得担心愈甚。
而另一侧,二人尚不知何时回来的,皆神色凝重的模样。
乐等闲见状心下一紧,小心翼翼道:“怎,怎么样了?蔺仙君,你的师门……”
“至少能确认,他们大半还活着,却被困在碧落谷禁地不得出。”
扶琢三言两语交代完这些事宜,挥退下属,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弄清缘由和那伙鬼面具人的来历,可有什么头绪?”
“鬼面具人?难道是……”乐等闲瞪大双眼,转头看向玄灵。
玄灵眉目一拧,利落道:“可有留影?”
蔺空青当即拿出影石,画面中,那群鬼面人像无足之人一般,一层又一层列阵守在禁地外围。
奇的是,他们身上并无魔气,无鬼气,更无人气,却可行动自如,不知是依靠什么在行动。
且对危险极其敏锐,即使他们去探查时已经敛了气息,只要稍微走得近一些,他们还是准确无误向着他们在的地方张望。
那天夜晚碰见的傀儡,身上至少还带了些未泯森然之气,可这一批……甚至如同花木尘埃一般,若非走到身前刻意去留意,都不能察觉到他们的所在。
“其实,我们先前被掳到鬼界时,那群鬼面人也是……”
“你还被掳去过鬼界?何时!”
扶琢闻言眼神说不出的凌厉,乐等闲这才后知后觉这事自己还未告知过扶琢,不由得卡壳心虚。
“许有关联,但并非同类,气息不同。”玄灵当日佯作被掳时,接触过那行人,他们气息虽是杂乱不堪,但总体而言,至少皆是修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