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红说:“那个人好像叫左二狗,名字好土!真有这样的名字?他和警察说的不会是假名字吧?”
“不是,就叫左二狗。”左一凡说,“正儿八经的名字,连小名都不算。”
“啊?这名字也太潦草了!”秦红笑着道,“那你以前叫什么?也不会是猫啊狗的吧?”
左一凡被她问得有点尴尬,只好讪讪地傻笑,说:“我这名字自打出娘胎就有了。”
秦红又问:“他怎么也姓左?”
这下子该左一凡嘲笑她了。说:“你这话得缴智商税了!一个村的,不姓左姓什么?”
“那不一定。一个村都是一个姓?”
“还真都是一个姓。全村除了嫁过来的媳妇都姓左。”
接下来左一凡就解释全村为什么都姓左,言语之中不乏炫耀之意。
他们的村庄叫忠毅村,是个古老的庄园,明朝时就已成规模了。村子所有的房屋都是明清风格,徽派建筑,清一色的粉墙黛瓦。
村前正中央是祠堂,围绕祠堂的是一进一进的民居。每进之间都有一口天井。所有人家的房子几乎都没有院墙围隔,即使有,也都门户相通,回廊相连,整个村子,就成了一个既有区隔又具关联,既民主又集中的巨大的院落。
村民下雨天,串门是无须打伞的,走东家到西家,头上总是有一片屋瓦遮蔽着。民国时,国民党在忠毅村抓壮丁是一件很头疼的事,保甲长刚领人从大门进来,被抓的人就由后门溜出去,一下子窜得没了踪影。对于土匪也是一件麻烦的事,进了一家也就等于进了所有的人家,这是土匪最不愿意面临的局面,所以忠毅村从来没有遭遇土匪的事。
忠毅村在旧农村建设方面,是很有创意很有考究的。村子坐北朝南,坐落在一个不很高大的山坡上。村后的山岚仿佛是一架椅背,东西两侧伸出来的山梁,仿佛是椅子的两只扶手,整个村子,活像一把硕大的座椅,先人称之为“太师椅”。
村前还有一口硕大的池塘,先人称之为“墨砚”。池边长着两棵硕大的枫树,先人称之为“椽笔”。
“太师椅”、“墨砚”、“椽笔”,注定是一片不凡的土地,是一个出大官出文豪的地方。
左一凡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出了大官出了文豪吗?”秦红问。
“有啊!古代出了十几个进士呢!左光斗你们知道吗?”
几个女人齐声说:“不认识!”
赵晓娟声音最响亮。
左一凡又问:“那你们读过《左忠毅公逸事》吗?”
赵晓娟有点懵,眼神茫然,直摇头。
秦红似乎读过,说:“是不是一个叫方苞的人写的?高中课本里就有。”
博士毕竟是博士,中学读的东西居然还记得。
左一凡更加起劲了。把左光斗和方苞一通介绍。说得神乎其神。尤其说到方苞,说他是左家的亲戚,还背诵了《左忠毅公逸事》里的一段话:“余宗老涂山,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总之,满嘴都是溢美之词。什么明清文坛的领袖,“桐城学派”的鼻祖。怎么显赫怎么说。
几个听众都受过高等教育,学的就是古文学古汉语,对左一凡说的也都有些了解,也就无从反驳了。
左一凡一发不可收,说”史公“就是明末抗清名将史可法,他的老祖宗左光斗的学生。说了史可法又牵出了崇祯皇帝。左一凡说,据左氏家谱记载,崇祯皇帝驾临忠毅村,前后有两回。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反正左氏的后人口口相传,有鼻子有眼,没人不相信。
祠堂里的圣旨是真的,不少老人都见过,只是文革前被县里收去了。一同被收走的还有左光斗的画像。这些东西现在还在不在,就很难说了。有人猜测一定会被人偷偷地藏了,或者卖了。说归说,也没人去深究。
据说,忠毅村,从前是没有耕牛的,全是高头大马。因为左家的人只读书,只做官,不种地。左家是有土地的,不仅有,而且是有很多的土地,周围方圆几十里全是左家的产业。
这些田产全是由附近几个姓宋和姓孙的村子里的佃户来打理。所以耕牛对于左家来说是毫无用处的。马是有作用的,它是左家的交通工具。
左氏宗亲也有穷人,但都是骑马的。收租、护院、看坟,是他们最差的差事了。忠毅村周边的几个村庄,都姓左,这些村庄,都是那些看守坟墓和田庄的人的后代,繁衍而成的。
毛驴还是有的,主要用来拉磨。据说崇祯皇帝来的时候,为了对皇帝的尊崇,为了家族的体面,村里把几头驴子都藏了起来,并且把驴嘴捆扎牢实,以防那些毛驴叫出声音,失了脸面。
忠毅村的人,是人人读书。夜晚,别的村庄一片漆黑,只有忠义村,灯火通明,三里之外都能听到琅琅的读书声。
“桐城学派”统治了清代文坛几百年。忠毅村,就是“桐城学派”的根脉。
”好了!好了!都是哪跟哪啊?这牛逼都要被你吹到天上去了!“赵晓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左一凡的话。
左一凡愣了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确实浅薄了,这和阿q老是吹牛自己祖上也阔过不是一回事吗?
他悻悻地解嘲说:“是啊,是太阿q了!”
为了缓解尴尬,左一凡又故作轻松地说:
“诸位妹妹,今天的游戏就到此结束。下次想玩另约时间。”
他所谓的“玩”就是单纯的指测字,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别呀,还是玩玩吧,大家都在兴头上。”张钰对测字还意犹未尽,跟了一句。
“不了,想玩,有空就去我家里吧。”
左一凡这句话就另有所指带点颜色了。
“家里玩?玩什么?”几个女人一下子反应过来,都咯咯咯地坏笑起来。
赵晓娟说:“你呀,狗改不了吃屎,尽打身边女同事的歪主意。还家里去?你以为你家是皇宫,真把自己当成了崇祯皇帝?”
大家一下子愣住了。赵老师今天怎么啦?怎么说话呢? “狗改不了吃屎”的话都说出来了。
左一凡更是有点懵。他腹诽道:这女人哪根神经搭错了?最近怎么老是针对自己?难道还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纠缠不清?要纠缠也轮不到你呀?是你不明不白,一声不响地了断了关系。他忽然想起秦红前几天提过:赵晓娟正在闹离婚。难道她想吃回头草?那也犯不着这样啊!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他面露不悦。
赵晓娟也许也意识到说的有些不妥,立即笑着说:
“开玩笑呢。去吧去吧!全都去!老左这人有贼心没贼胆,银样镴枪头,他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左一凡觉得更加刺耳了,尤其是“银样镴枪头”。他心想,我怎么就银样镴枪头了?不就是有那么一次失误吗?你别忘了,还有七战七捷呢!
秦红不知道他们其中的恩怨情仇,依旧那样没心没肺:
“就是啊,去了又怎么样?左教授家是龙潭虎穴,吃了我们不成?”
张钰又来精神了,起哄着说:
“对呀!秦红最有发言权。你可是他家的常客。老实交待,你们俩都干什么了?”
边说还边笑。
秦红也不怵她。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有意见啊?”
“没意见!”
“没意见!”
大家纷纷举手。
“没意见个头!”秦红拿着一本书在张钰的脑袋上拍打着。“左教授是我导师呢,去导师家不是合情合理,合理合法吗?”
“还真的不太合法。”一直没说话的高公泉,冷不丁丁地说了这么一句。“新闻你们看了吗?导师和研究生的事现在还少吗?潜规则现在可是高压线呢!前几天,院长还不是大会小会上说吗?”
他说得一本正经。
左一凡更加不开心了,心想: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呀?按苏州人的说法,遇到赤佬了!一会是二狗的事,一会是赵晓娟,现在又是高公泉。他觉得高公泉也太小题大做,胡乱攀扯,“潜规则”都被他说出来。他拿起电脑,边起身边挥手,说:
“好了,好了!走了!走了!”
“老左!”左一凡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老高叫了他一声。“你那事怎么样了?”
左一凡一愣,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他没好声气地问:“什么事?”
“杨院长没跟你说?”
“杨院长?”左一凡一时不知道他指什么。“说什么?”
“讲座哇!”
左一凡想起来了,杨院长这几天确实催得紧。说:“知道了。”
“要抓紧哦,杨院长都催我几次了!”
左一凡心里嘀咕: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还杨院长催你几次?你算老几呀?
高公泉只是个副教授,本科学历。因为龚副院长的关系,有事让他跑跑腿,办公室里的事也常常由他上传下达,一来二去,他似乎就成了这个办公室的负责人。他常常也以领导自居,发号施令。其实连个正式任命都没有。
不过讲座的事确实要抓紧了,任务两个星期前就交代了。会上,杨院长给左一凡的任务很明确,他说:
“左教授这次必须上哦,讲座的上座率就指望你了。我还建议你选题还在《红楼梦》里选,这是你的强项。”
左一凡立即说:“《红楼梦》恐怕不行,这都被别人说烂了,还能说什么呀?”
“怎么不行?《三国》烂不烂?易中天不照样说得风生水起?我们是搞文学的,一辈子不就在这几本名着里打转?你要改行啊?说财经?说管理?要么说说男女谈恋爱?你还是老实一点吧。”
杨院长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其他的人也都跟着笑。
左一凡立马站起来,拱着手,笑着说:
“我老实!我老实!保证完成任务!”
杨院长年纪不是很大却是满头银发,戴了个无框眼镜,人长得很精神,一副学者的风范,和香港的名人郎咸平特别像。左一凡经常开玩笑地叫他“郎院长”。杨院长虽然没有郎咸平的名气大,但在业内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对左一凡也是很欣赏,左一凡能够调到苏州来,杨院长出了不少力。
左一凡心想:这次讲座一定不能塌台,稿子一定要尽快拿出来。讲座就是下个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