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间,晨雾氤氲。
一座安逸的村庄坐落于山腰上。
乡间只有土路,时不时地有村民赶着牛经过。
深山。
枫林红得热烈。
沙…沙…
是脚步与落叶的接触声。
血的腥气随风轻拂,散落于花草之间,渗入泥土之中。
腥气的源头是一名卷发少年,他的周身都是血污,与这里的宁静格格不入。
脚步声突然加快。
“哎!快醒醒!”
少年缓缓睁眼。
火红的地面,逆光的人影。
模糊的视野中,他只知一个人正蹲在自己面前,鞋面嵌进了厚厚的落枫堆里。
但他没有余力看清,就再度昏迷。
少年的皮肤在阳光下蒸腾出丝丝血雾。
“这是咋的了?醒醒!喂!”
呼唤着他的是一名女孩。
女孩衣着朴素,衣服有着许多补丁却很干净,只沾着几片穿越枫林时带下的红叶。
女孩屡次呼唤未果,便将少年带回了家。
她住的地方是一座土房子。
……
昏暗的屋内,唯一的照明仅是从墙上的空洞透进的一点可怜的天光。
女孩将少年放到炕上、点上烛火,到村中的井里打了桶水又往家赶。
她先是粗略擦净少年身上的红色,又将烧开后放凉的白开水喂进少年嘴里。
她隐约感觉少年的口中有什么东西正顶着碗边,为了确保尽量不弄湿他的身子,她将少年的嘴唇微微拉开。
口中却赫然是一对森白的獠牙。
女孩吓得猛的一颤。
手一抖,碗摔落在地碎成了几片。
少年睫羽微动,还未醒转。
女孩连忙收拾碎片,焦急中,碎片不出意外地划伤了她的手。
突然,她感受到脖颈侧面同样传来了的刺痛与暖流的触感。
“嘶……”
女孩疼得倒吸冷气。
少年的獠牙死死刺在她的动脉里。
她不敢动弹,只喝道:
“你放开我!”
少年仍然紧咬不放。
女孩卯足了劲才将其勉强推开,两人都无力地坐到了地上。
这一推,少年才终于清醒。
他双眸的颜色并不一致,一侧像是剔透的蓝宝石、而另一侧却是血红色。
他睁眼,与女孩对上视线。
两个瞳孔的形状,此时均是竖线。
少年愣了很久,才慌乱地退远了好几步。
他局促得不知该说什么话。
女孩气笑了:
“你跑啥!刚才咬那么起劲的是谁啊!”
“啊…我吗?”
“废话!……!”
女孩刚要接着骂,只见少年毫不犹豫地在手腕内侧划开伤口,将血液滴进了她的伤口中。
伤口在数秒间愈合如初。
“真的对不起……”
少年重新退远,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伤口不疼了,女孩的气也消了。
她这才认真地打量少年,好奇道:
“…你是什么啊?”
“我不知道…”
女孩“噗哈”一声笑了出来:
“呦,我可第一次见着连自个儿是啥都不知道的!这可奇了。”
看少年还很拘谨,女孩又接着问,
“那呢,你咋在深山里头?还伤成那样?”
“……我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
“对,从那帮吸人血的混蛋那里……逃了很远。”
女孩一愣:
“吸人血的?”
“嗯,一群吸血鬼。”
“……有这东西?”
女孩刚一感慨、又细想,乐道,
“你呢,你不也一样吗,吸人血的。”
“对不起,我……我本来一直躲在山里的。”
“天啊,你待了多久?”
“……三年。”
女孩愈发困惑。
她赶紧确认房屋周围没有旁人,才压低了声音:
“三年?!那鬼地方我要不是为了找药可不会去啊!更别提村里就没人会去…你搁那儿饿了三年?”
“嗯…”
“哎行吧!我也没啥事,就原谅你了。”
“我留在这里待一天就走……可以吗?”
“一天?为啥?”
“因为刚才的血,我得确保你这一天好好活着。”
女孩撇了撇嘴,思索了一下:
“那,你能帮上啥忙?”
“嗯……打猎吧?”
女孩大笑不止。
好一阵,才缓过劲揩去笑出的眼泪:
“好嘞,我等着你给加餐啊。”
少年的情绪也终于被感染了一些,也跟着乐了出来。
“啥啊,你还挺有趣的,名字叫啥?”
“……忆楷。”
“啊?那你姓啥?”
“不记得了,为什么问这个?”
“你傻啊,要搁这儿生活下去总得有个身份吧?明儿个我带你去办。
“呃…你多大了?”
“17岁吧。”
“那你先跟我姓吧,我去跟村长说,你是我弟弟就成。”
时过数年,村民渐少。
女孩一直没理会上门拜访说亲的人。
终于一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走漏的风声,一众村民举着火把、要女孩交出陈忆楷,威胁要烧掉她的一切。
陈忆楷的眼前蒙着一块黑色的纱布,勉强能看清外界。
女孩将陈忆楷护在屋内,悄悄让他从后院的小洞离开。
“赶紧的,拿出你打猎的本事,赶紧跑。”
“为啥?”
“天晓得为啥?我都特地藏了你这双眼睛的!他们说你是怪物,要来杀你!”
“我啥都没做啊!凭啥杀我?因为几年前咬你一次吗?”
“那事儿我可没跟别人讲,而且你也就咬了那一回,难不成你还出去咬别人家里的鸡了?”
“……那没有。”
“那不就得了!他们就是无理取闹,讲不通的,你可赶紧跑吧!”
女孩趁那些闹事村民略显疲惫的工夫把陈忆楷从后门推了出去,又马上关紧了门。
陈忆楷犹豫着跳到房顶,见女孩正与村民交涉。
但很显然,交涉失败了。
为首的一名青壮年抡起手要朝女孩打去。
陈忆楷霎时将女孩拦到身后,结结实实地接下了这一记掌掴。
这青壮年的力道可是一点都没克制。
陈忆楷眼前的纱布散落,双瞳的颜色已然完全血红。
“我说什么来着!看吧!她就是藏了个怪物在家里!”
“杀掉他!”
“杀死他!”
激进的村民进一步暴动,将火把直接向女孩的房屋抛出,火势很快蔓延整座房子。
陈忆楷张开了漆黑的双翼,抱着女孩一跃而起。
火光冲天,映得二人凄美。
蝠化的面纹使得陈忆楷的面容看似狰狞,可他已愈发虚弱了。
“不行,你自个儿跑吧!你撑不住的…”
“我跑了你咋办?你家都烧没了。”
陈忆楷正说着,忽听得一声枪响,女孩的后背被猎枪打出一个焦黑的洞来。
血的腥气又一次刺激了他。
“陈兰…?”
陈忆楷慌忙将陈兰放到森林中,就又一振翅回到暴动村民的上方。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名中年男子手中的猎枪上。
“哈啊——!”
陈忆楷嘶叫着俯冲而下,獠牙撕裂了那男子的咽喉。
村民霎时因为恐惧而四散逃命。
陈忆楷将他们全数拦下,恐惧与疼痛的叫喊都淹没在了这火红的焰光里,被血色吞没。
陈忆楷的屠戮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身着黑袍的人朝着他泼出几点水滴才中断。
几滴水珠迅速腐蚀他的肢体,可他已不顾一切,将最后完整的右手伸出,来者一躲、陈忆楷便只抓到了来者颈上挂着的吊坠,又迅速逃进了他与陈兰相遇时的深山。
陈忆楷逃得不远,身后也无人追赶。
他的躯体已锈蚀不堪,那吊坠也深深嵌进手掌的腐肉里。
那吊坠是一枚黑色半透明的十字架,其中似有红色液体。
陈忆楷又强忍剧痛支撑一段距离,才在陈兰的身旁沉沉睡去。
过了漫长的一夜。
清晨的薄雾中,阳光盖在了陈忆楷残缺的身体上、一缕一缕割裂着他的躯体,温和地将他抹成灰烬。
陈兰醒来,艰难地爬到陈忆楷的灰烬边。
她借着石头的棱角,全力在手腕划了道血痕,将那伤口完全埋到那堆灰烬里。
红枫落了,陈兰再没了动静。
灰烬接触了人类的鲜血,陈忆楷的躯体迅速从中再生。
新生的身躯后背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十字型疤痕,与他抓到的吊坠一致。
而阳光也再无法灼伤他。
“陈兰!你醒醒啊!陈兰!”
他呼唤着女孩,但陈兰紧闭双目、无一点儿反应。
耳听得一众脚步声。
陈忆楷警惕抬眼,与眼前的黑袍人们对上视线。
一声沉重的叹息后,他问道:
“你们是谁?”
“弑鬼者,保护人类免受吸血鬼侵害的组织。”
陈忆楷不屑地笑了一声:
“好啊…那你们最好救活这个人类,否则我会在一个月后回来清理你们。”
不等弑鬼者回答,陈忆楷便离开了这里。
陈兰终究没有醒来。
一个月后,陈忆楷如约将那众弑鬼者清剿。
村庄死寂,藏匿于血色的层峦叠嶂之中。
……
陈单凌从陈忆楷的眼中读到这一切,心情又沉重了不少。
“您有数了吧,如果杀戮的目的是为守护,那也不至于成瘾。”
陈忆楷的目光透着少有的恨意,
“造成那个结果的,就是我一次次的让步导致的啊。”
“那么,那个外号是……”
“您说‘暴君’啊?那是他们伤亡最惨重的一次,因为没完成我说的事儿遭了罪,就这么传出来了呗。”
“……”
“您再想想,您肃清双翼的目的是为谁?”
“我……大概明白了。”
气氛僵住。
陈单凌的竖瞳悄然亮着,不知话题应如何继续。
薛奕辰快步赶来行了一礼:
“无意打扰二位,只是…您的进食时间快到了。”
“…好。”
看着陈单凌的翅膀围在薛奕辰的身遭,陈忆楷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便进屋去了。
“诶?他找你干啥去了?”
“聊点事情而已。”
陈忆楷笑得淡然,
“反正这次义演要办的事,他应该是靠谱的。”
“不然嘞?他都不靠谱也没别人了吧。”
玩闹一阵,他们看到从藏书室上来的朽白,一下噤了声。
朽白扫了他们一眼,思索了一阵,对陈忆楷微微地低下头来。
“您您您这是干啥?”
“这是代主人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