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会芳园。
戏台上,请来的戏班子唱念作打,使劲全套功夫讨好二楼喝酒看戏的贵人们。
天色已晚,早就开始宵禁,对这些真正的权贵来说,根本毫无影响。
贾珍居中,两侧是卫若兰,谢鲸,冯紫英与贾琏等人。
贾蓉则是站在一侧侍立,招呼小厮不停上前斟酒伺候。
贾府的厨房远超一般酒楼,请来的戏班也是京城出名的大戏班,当然是宾主尽欢。
说笑间,二管家俞禄小跑而至,在贾珍耳边轻声数语。
贾珍笑道:“裘兄弟来了?还不快请。”
接着贾珍笑谓左右道:“是裘良兄弟来了,我原说他平素太忙,没敢去扰他,却不曾想他自己来了。”
贾珍和贾赦,贾政兄弟不同。
贾赦和贾政头上还有一个贾母老太太,凡事还要受些拘束。
贾珍母亲已逝,父亲贾敬在城外出家修道。
他已经是三等将军,贾家族长,谁敢管他?
想摆酒便摆酒,想听戏就听戏。
宁国府人丁不旺,花钱的地方就是贾珍的享乐。
所以贾珍的宴席在京师也是颇为出名。
后来更假借习武射猎,招嫖聚赌,把宁国府弄的乌烟瘴气。
众人俱是笑道:“也不是外人,谁不知道珍大哥为人?料想裘兄弟必不会介怀,否则也不会自己上门来。”
裘良果然是满脸笑容而来。
见到众人,先团团一揖。
贾珍,贾琏,冯紫英,卫若兰等人起身还礼。
他们这些开国一脉,核心是四王八公,但景田侯之类的也是当年开国一脉勋贵圈的成员,彼此往来相当密切。
待裘良坐下后,便是坦然笑道:“珍大哥,不是小弟想做恶客,是有件事要与珍大哥商议。”
“哦?”贾珍眼中波光一闪,笑道:“裘兄弟但说无妨。”
待裘良将事情说完,贾珍沉吟片刻,对贾琏,贾蓉二人道:“后廊上五嫂子家的贾芸,我记得他来领过年货,长的不错,人也沉稳,现在竟出息大发了?”
贾琏笑道:“珍大哥别问我,你是知道我的,平素看到书本便头疼。不过,我也听说过射雕这书,听说宝玉特别喜欢,每常出了新的,便赶紧叫茗烟去买,有几回买的迟了便大发雷霆,弄的老太太都知道宝玉爱看这黄子书。”
贾蓉陪笑道:“儿子也知道这书,不过也没看过……”
“混账东西!”贾珍突然一变脸,啐了贾蓉一脸唾沫,骂道:“成天就知道鬼混,人家写书,你连看也不看!嗯,若不是裘兄弟过来,咱们贾家出了个文豪,自家人居然一点不知道,这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冯紫英在一旁看的一笑,忙打圆场道:“说起来射雕这书我也听说过,我竟也没看过!没想到,竟是贾芸所书?我依稀记得,在贾家族学见过他来着。这么一来,我也得叫人买去,得闲看看怎么个好法。”
裘良在一旁看贾珍拿贾蓉发作,心中明白,贾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当下俯耳小声道:“珍大哥,金沙帮那边愿出五千银子,换贾家嫡脉置身事外。”
“五千……”
贾珍心中意动。
这笔银子抵一个庄子一年的收入了。
宁国府虽然不像荣国府那么艰难。
但贾珍也是爱挥霍的主,有这么一笔银子入帐总归是好事。
“再看看,再看看。”贾珍没有明确答应,只含糊不清的道:“贾家一族人丁众多,总有在外得罪了人的,不来寻我,我这族长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听闻此言,裘良微微一笑。
……
转眼已经是十月底。
这一阵子,射雕交付了五万册左右。
贾环手中的存款超过七万两。
他又将隔壁大院买了下来,这样共有三个大院,过百间房舍。
另外,贾芸还是用老办法,从多家铁匠铺打造零部件,然后多组装成七十台机器。
又买了百名少年奴仆。
贾芸心中有数,他和金沙帮争斗过后,自己的身份必定暴露了出去。
麻烦会接踵而至。
更会有不少“有心人”开始研究贾记印书局的印书之法。
所以干脆一步到位。
人员,机器,都足够多。
往下去,极限状态,每天都能印超过万册。
以这个时代相对原始和落后的文化市场,基本上是足够用了。
就算有人查访找到各家铁匠铺,仿造出机器……
没有油墨和合金字范,光有机器也是无用。
至于贾芸这里,活字已经超过十万个。
常用字每个都有好几百个,可以同时组成多个模板,大大提高了效率。
因为用的铅锡太多,他还特意买了多种金属,以求鱼目混珠。
相对来说,除非有人暴力压迫,现在贾芸掌握的印刷术可以叫他保持几十年的垄断地位。
足够了。
……
到了此时,贾芸的大计划就是印刷报纸。
这也是他文化事业版图的重要组成部分。
赵致仁,钱致和,朱明义,周致诚一伙脑袋凑在一处,一起看新鲜。
“报纸”这东西,其实在红楼世界有变种。
一开始是明朝时,朝廷的邸报关系军国大政,不光是通政使司负责向地方传达,有一些达官贵人或是商人,都会派人在京师专门抄录邸报。
这算是“官报”。
还有一些就是笔记,小抄之类。
甚至是传单。
明末三大案中最有名的“妖书案”,便是有人大范围的散发传单,散布宫闱机密。
不论是诗文还是妖言惑众,明末时借书局印刷小抄笔记已经是一种时尚。
甚至诋毁万历圣躬的妖书也有人敢印。
只要给钱!
伪清时,这种非法印刷业肯定完蛋了。
多次大规模文字狱兴起,人人自危。
谁还敢玩传单?
红楼世界和伪清有同有不同。
这是一个异时空。
明朝的传统保留了下来。
抄邸报,印传单,都算是常规操作。
但“报纸”肯定是新鲜玩意。
一般的印书局没办法玩这个,成本太高。
不论是三天或五天一报,每一版都得刻雕,成本高的吓死人。
雕版无非是先选用材质细密的木材,枣木,梨木等等。
然后切成合用的大小。
把要印的字写在合适大小的纸上。
反贴在木板上之后,然后再根据每个字的笔划,用刀一笔一笔的反雕成阳文笔划,等字雕好之后,就可以印刷了。
这东西,费工钱,费木板,成本极高。
除非是一些四书五经,雕版能一直用,还有一些畅销书籍可以反复用。
雕版要是一次性的,那费用就高了去了。
因为雕版的木块是要经过制成合适大小板片,然后浸泡后用开水煮,抛光,阴干,上油,刮平,磨光。
越大的雕版越贵。
报纸如果用雕版,抵的上正常五六页书籍的雕版了。
一般是寺庙才舍得用这样的大型雕版。
因为要加佛教故事的插画。
木版的本钱加这些时间和工钱成本,加上耗费的油墨,纸张,成本是真的不低。
但用活字印报纸,那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每天都印一万份,所费的成本也不会超过百两。
贾芸是打算一开始就印一万份。
抱着赔钱半年的打算。
也就是赔一万多两银子。
他赔的起。
这东西,法无禁止即可。
大周和大明类似,不像伪清那么变态的掌控舆论。
朝廷不掌控,舆论权就很分散。
最主要的舆论权掌握在读书人手里。
大量的笔记,书信,诗文,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历史形象。
从宋初重文轻武之后,不光是政权在文官手中,更重要的是此后宋,元,明,清四朝,基本上对人物的塑造和评价,这个体系一直是掌握在文人手里。
哪怕是强大如雍四爷,他的历史评价在很长时间内都很低。
弑父,窃国,篡位,杀兄,屠弟,逼母,好酒,好色……
在民间四爷的形象极差,主要原因还是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
四爷继承皇位,得罪了八爷党在内的满洲亲贵。
改革旗务,把不少闲散旗人撵到辽东和京城外去种地,得罪了满蒙八旗。
把汉八旗大量人员出旗为民,得罪了汉八旗。
官绅一体纳粮,得罪了官员,士绅阶层。
火耗归公,得罪了大量胥吏。
也就是说,从满蒙亲贵到汉人官员,士绅,胥吏,读书人,四爷得罪了个遍。
而舆论掌握在谁手里?
没错,就是这些人手里。
四爷是有半吊子的聪明,他考虑过要夺回舆论阵地。
把大量宫闱隐私和朝廷高层隐秘之事写成书,颁行天下的“大义觉迷录”就这样出台了。
结果适得其反……
乾隆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查抄大义觉迷录,全面禁毁!
乾隆的办法就是更凶狠的搞文字狱。
既然掌握不了,那就大家都不要说话。
红楼世界没这说法,舆论就是只野鹿,就看谁先抢到手。
贾芸是要以文豪起步,但绝不甘心只做一个抄书匠。
不走到更高的舞台上,掌握更多的资源,钱赚的多就是更大只的肥羊。
现在引来的是金沙帮,将来就不知道是什么大鳄了。
在被人一口吞下之前,还是得尽全力先壮大提升自己。
办报,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