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铁会社长春仓货小红楼,楼前是一个宽阔的场院。
一匹毛管发亮的菊花青色高头大马正在用前蹄刨地打着响鼻儿,摇头摆尾,牵马的那个粗壮扈兵甚至都快要拉不住缰绳了。
这时,一个身穿青色仿军服衣装、脚踩铮亮马靴的年轻男子随手接过马缰绳,用手轻轻一拍马头,这菊花青马顿时就老老实实的了。
然后搬鞍认蹬,飞身上马,左手一扽嚼子,菊花青扬起修长的脖子后仰,发出一声嘶鸣,两个前蹄高高抬起,整个马差不多已经是直立起来了,当真是神骏!
而年轻男子的骑术也当真是过硬。
一个中年男子在旁边看着,不由赞叹道:“老四,这匹‘盖洮昌’属实是够用啊,两头见太阳,中午喂一次能日行八百里。不过,这马的性子也是真烈,我当时就是没降住它,才让你捡个漏……”
年轻人听了这话,剑眉一挑,心里又有些不痛快,但并未发作,而是说道:
“那是肯定啊,咱们家除了老爷子之外,也只有我能降住。以前在公主岭我骑着盖洮昌与火车比试过,你猜怎么着?两站之间火车头连灰都吃不到!”
这个年轻男子,自然就是我们尊敬的怀德韩家四少爷——韩克冯了。
而中年男子就是大少爷韩克成。
韩克冯骑着这匹菊花青,在场院里转了一圈,膝盖一顶前骨,一跃能蹿出去两丈远,与马头齐平的一堆杂物也能直接跳过去。
嘚瑟完了之后,才甩蹬下马。
然后又用手摸了摸马鞍子。
这副马鞍子的骨架是黄花梨木,全套皮活与铜活,描金錾银,并且镶有五色宝石,就连汗垫子都是猞猁皮溜边的法兰西绒,真是头一等!
大少爷韩克成在旁边瞅了一眼马鞍子,忽然说道:
“老四,明天就要把老爷子骑的那匹纯血马拿出去拍卖了,人都说好马配好鞍,之前老爷子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马鞍子,但是这回既然要吸引人眼珠子,那么索性就给那匹纯血马搭配一个好马鞍子吧,你说呢?”
四少爷韩克冯,鼓了鼓腮帮子,没吱声。
大少爷韩克成接着说道:
“咱们怀德韩家在郑家屯的产业被毁,也算是伤了一口元气,老爷子为了给各房一个交待,才把那匹无价之宝拿出来拍卖——当然,吸引韩老实上钩也是主要目的,但是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而且如果韩老实根本没来,那肯定是要争取拍出一个高价,用来填郑家屯的大窟窿……”
韩克成故意把“郑家屯的大窟窿”咬得非常重。
韩克冯无奈地咬了咬牙,后悔在这显摆了!
他这匹菊花青号称“盖洮昌”,花大价钱打造的马鞍子。
而韩老太爷的那匹来自英吉利的纯血马,则是完全可以号称“盖奉天”。
只不过韩老太爷为了避免过于招风,平时才保持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
是韩老太爷的心头宝。
不过,现在这匹心头宝竟然拿出来拍卖了。
因为现在怀德韩家现在也是挺闹心的,就连韩老太爷的七十大寿都悄无声息的在家里小操小办了。
韩克成没说错,确实是要用来填郑家屯的大窟窿,同时也确实是要吸引韩老实上钩。
通过已有信息能够判断出来,那韩老实是一个爱马之人,而且胆大妄为,这次劫了边金韩家的巨额黄金,很大概率是会来一趟的。
而在宽城子满铁附属地拍卖的这个主意,就是韩克成想出来的!
因为可以借助日本人的势力。
韩老实这段时间可没少杀日本人,前前后后也就十几二十个了,甚至把日本人好容易培养起来的绺子大掌柜梅川内俈给“看天”了。
这简直就是骑在日本人的脖梗上拉屎,所以日本人也在想着复仇。
这样可算是一拍即合。
可见,这大少爷韩克成的算盘打得是真好,一举多得,精明得很……
两人正说着话,满铁会社驻长分社的船津藤太郎迈着两条小短腿,从小红楼里走了出来。
“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么,你们确定那韩老实明天能来?”船津藤太郎戴着的金丝眼镜,把狠厉隐藏得很深,而且中国话显然说得非常标准。
这个年月在关东的日本人很多都会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也都是中国通,
韩克成点头哈腰地说道:“船津社长,这事情谁也说不准,没法打包票,只能说很大可能会来——当然,如果那韩老实没来,这次拍卖也不会让贵方白忙活,成交款抽出一成……”
然后又趴在船津藤太郎的耳朵旁边小声说道:“再单独给船津社长您五千块现大洋!”
船津藤太郎听了,鼻子下面一撮仁丹胡子一动一动的,不自觉的冒出来了日语:“呦西,蒙达那依!”(很好,没问题!)
那边的四少爷韩克冯也是一改桀骜不驯的样子,低眉顺目的。
看来,这武艺再高、枪法再好,要是脊梁骨挺不直也是白扯呀,就特么是一副奴才的嘴脸……
船津藤太郎满意地说道:“韩桑,我们进屋里说吧,需要再商定一些细节,必须做到万无一失,除掉这个凶恶的关东大土匪,我要亲手把他的人头割下来,祭奠被害的大和人!”
韩克成点头,然后示意韩克冯一起跟上,同时还把那个负责牵马的粗壮黑脸的扈兵也一起带了进去。
如果韩老实在这里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黑衣扈兵,就是之前劫道的那小子,其实他名叫李贵……
上到小红楼的二楼,在一个宽敞的日式风格房间当中,有人正在用一台笨重无比的油印机在拓印。
旁边已经有拓印好的纸张,船津藤太郎随手拿起来一张仔细端详。
然后交给了四少爷韩克冯。
韩克冯看了两眼,点了点头,“像,真像!”
然后就交给了李贵。
李贵双手接过来,端详之后,满眼愤恨地说道:
“是他,是他,就是他!”
纸张上面是一幅人脸画像,十分写实。
人脸画像既有平庸,也有凌厉。
画工属实是精湛。
如果韩老实在这里,肯定会让他们把头型再改一改,那样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