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杲杲瞪圆眼睛,要笑不笑的样子,像是被李修然的话气到,“哪不一样?”
俨然一副老师面对调皮学生时的无力口吻。
平台上鸦雀无声,李修然绝口不答这个问题,甚至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像是执勤的战士。
余杲杲拿他没招,不欲费口舌,气呼呼地跑回教室,坐在座位上,抄手抱胸独自生闷气。
李修然站在后面望了她一眼,生气的样子像个圆鼓鼓的河豚。
教室空调打到16度,冷风对着余杲杲的方向吹,她觉得冷,又把李修然的外套穿上了。
跟同学们合影拍照时,她特意脱了外套,既然穿了漂亮的新裙子,当然要展示出来了。她没忘记会走光这件事,时不时就会低头调整。
张千帆看她套了件宽大无比,一看就不属于她的尺码的衣服,戳了戳她的后背,“这谁的衣服?”
不好说是李修然的,但明显是男装无疑,余杲杲瞎扯了一句:“我哥的。”
余杲杲在心里嘟囔,她这不算撒谎吧,毕竟王彩霞总爱把李修然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这句话挂嘴上。
但李修然不太开心。他终于懂了余杲杲听见王彩霞说她是妹妹时的不忿了。
他才不是她哥,他是独生子,哪里来的妹妹?
张千帆打量着余杲杲的外套,“你没事穿你哥的外套干嘛?”
余杲杲还生着气,此刻语气依然有点冲,“oversize!很流行的!不行吗?”
“行的。”张千帆答,“不过你怎么这么凶?”
余杲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冲,她不该把对李修然的气发泄在张千帆身上,缓了语气给张千帆道歉:“对不起,我语气太冲了。”
张千帆摆手,“没事的。”
被张千帆这么一打岔,余杲杲想起了另一件事,“张千帆,孟自远呢?我刚去教室找他,他同桌说他还没来,你们今天怎么没一起来?”
孟自远和张千帆关系要好,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张千帆没道理丢下孟自远,独自一人先行返校。
张千帆把孟自远给他的解释转述了一遍:“他说家里出了点事,晚点来学校,叫我先走。”
余杲杲没再追问,“哦”了一声,转回身子。
毕业典礼在报告厅举行。
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毕业纪念视频,里面有从入学到毕业的所有视频与照片记录,不知道学校在什么时候偷拍的。
大家兴奋地在短片里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余杲杲没找到自己,但是找到了从镜头前一扫而过的李修然。
镜头一转,是卤蛋校长的寄语。紧接着是瘦竹竿和地中海的寄语。出奇一致的官方语气。
到了各班班主任的寄语。
叶云慧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镜头温柔地打招呼:“嗨,14班的小家伙们。一晃我们认识两年了,这两年,你们让我操心过,也让我骄傲过,非常感谢你们给我带来的独特又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珍藏。这一年,我总想着快点到高考吧,让我们都从高压里解放,可真的要到了离别的一天,还有点舍不得你们。马上你们就要离开高中校园,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历练,老师祝你们前程似锦,一切顺利。”
14班的学生很给面子的欢呼鼓掌,一些感性的学生已经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余杲杲拿着纸巾擦眼泪,她真的很喜欢市一中的老师们。叶云慧会在每次月考后给她分析成绩,考砸了会耐心安慰她,会顶着被地中海批评的风险,在元宵节给大家煮汤圆。还有让他们放下纸笔,欣赏晚霞的语文老师,哪怕是有时候令人讨厌的地中海,也会说出“高考不代表什么,老师希望你们吃饱喝足,再去谈梦想”。
来市一中借读,是她做过无比正确的决定。
在他们身上,余杲杲看见了“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具象化。
视频继续播放,美丽女人说着一口塑料普通话出现在镜头前,有些紧张地捋了捋衣服,“同学们,毕业快乐。以后就没有我的歌声喊大家起床,催大家睡觉了,但你们记得要早睡早起,不要熬夜。如果想我了,就上音乐平台支持我,我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陪伴你们成长。”
保安叔叔、食堂阿姨、小卖部和校内书店老板,都给大家送上了毕业祝福。
余杲杲听到食堂阿姨说“不管你们去了哪一所大学,都要吃好、吃饱每一顿饭”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坠。
如果眼泪可以变成金子,余杲杲现在就是个富婆。
说是毕业典礼,其实地中海拿着话筒讲了不少高考填报志愿事宜,讲到最后,他说:“同学们,不管考得好坏与否,只要分数落差与平时相差不大,就不要去复读。高三太苦了,人生那么长,还是少吃点苦。宁愿考研,也别复读。还有,家境困难的同学,请不要放弃学业,有困难请拨打屏幕上的助学电话,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如果你的父母不同意你读书,或者你买不起上学的车票,联系我,我给你买车票。千万千万不要放弃上大学!”
李修然和凌寒记下了助学电话。
最后的环节是表彰优秀毕业生。
14班毫无疑问又是李修然和凌寒,13班则是两个没听说过名字的女生。
余杲杲转头去问张千帆:“怎么不是孟自远?”
张千帆答:“要综合考虑三年来的表现,他高一是倒数,当然拿不了优秀毕业生。”
原来如此,余杲杲看向舞台上的李修然和凌寒,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优秀毕业生有一千块的奖金,这一笔钱款,又正好解决了两个即将迈入大学生活的苦难学子的燃眉之急。
这笔钱,够凌寒在找到兼职,拿到工资前生活一个月了;也够李修然拿着,再添上之前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几百块,去买一台千元智能机。
散场时,地中海拿着话筒,对着乌泱泱的人群,说了最后一句话:“同学们,祝你们未来一路顺风。”
余杲杲回过头去看舞台上的地中海,他依然握着话筒,满含热泪,慈爱地看着离去的学生们。
她突然有了对离别的实感。
难背的《离骚》,爱交笔友的李华,烦人的立体几何,讨厌的洛伦兹力和遗传概率,这些,都要说再见了。
还有美丽女人的“天籁之音”,笑呵呵的保安叔叔,从不手抖的食堂阿姨,食堂的孜然花菜,也都要说再见。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人总是矛盾的,正在经历时想要拼命脱离,可一旦分开又开始怀念。
回到教室,叶云慧给大家发了毕业合影、毕业证书和通讯录。
余杲杲只有毕业合影和通讯录。她翻到自己班级那一页,通讯录名单是按学号排列,她和李修然的名字,一上一下,挨在一起,就如初见那日,他们在黑板上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一样。
有女生看见余杲杲没有毕业证书,好奇地问:“你没发到吗?”
两年的时间,完全融入集体的余杲杲,不少人都渐渐忘却了她是个借读生的事实。
余杲杲解释:“我是借读的,毕业证要原来的学校给我发。”
正说着,手机振动了一下,胡文英给她发来毕业证书内页的照片。
右下角盖着宁和县一中的红章。余杲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好希望,自己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市一中的毕业生。
叶云慧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学生,最后一次叮嘱:“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在路上逗留。”
余杲杲要和李修然、凌寒一起坐公交回去,想起还没跟孟自远拍合照,她让他们稍等几分钟。
拍完照片,余杲杲问:“你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孟自远摇头,说出了两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我姐结婚了,我要当舅舅了。”
“什么?”太过震惊,余杲杲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手机。
孟自远把她拉到平台上,“有点复杂,总之就是,她去年瞒着家里跟相亲对象结婚了,就跨年夜爬山的那个。”
努力消化了一番,余杲杲冷静下来,“你今天早上来晚了是因为这件事吗?”
孟自远点头。小舅子看姐夫,越看越讨厌,他恨不得跟沈砺节打两架。
余杲杲能理解孟自远的心情,余阳阳也是这样,她跟哪个男生走得近些,他就会张牙舞爪地跳出来,高声反对说不行。
“其深姐是成年人了,她的社会阅历和人生经历都比我们丰富,婚姻不是小事,她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余杲杲出声安慰孟自远,“比起反对,她应该更想听到祝福吧。孟自远,与其跟姐姐闹不愉快,不如去跟你姐夫好好谈谈,拿出你小舅子的气势,趾高气扬地告诉他‘你要是敢对我姐不好,我取你狗命’。家人之间是要相互守护的,你就做好她的靠山,让她有后悔和回头的余地。”
孟自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李修然还在等我呢!”余杲杲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等一下!”孟自远喊住她,“我也有件深思熟虑的事情需要去做。”
“什么事?”
“余杲杲,我喜欢你。”酝酿许久腹稿没了用处,甚至也不是设想的地点,孟自远觉得自己莽撞,但他从余杲杲嘴里听到“李修然”三个字,他就警铃大作,一时冲动,把一切都直白明了地摊在阳光下,摊在余杲杲面前。
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声息似乎全部凝固,世界天旋地转又寂静无声。
第一次被告白,余杲杲惊讶地瞪大眼睛,大脑短路,无法与语言系统产生连接,除了盯着孟自远,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他的眼神炽烈又真诚。
为什么会喜欢她啊?余杲杲愣愣地想着,满心惶恐。
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毕竟他已有一次开玩笑的前科在先。
没有得到余杲杲的回应,孟自远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余杲杲胡乱摆着双手,在慌乱中后退,再度回到舒适的安全距离。
答案显然,尽在不言中。
“杲杲。”混乱里,李修然的声音如雷乍响。
余杲杲扭头看见李修然,如释重负般跑了过去。
没等到余杲杲的李修然,担忧地出来寻她,走廊上空无一人,13班的教室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李修然抱着试试的心态走到平台上,果不其然在这里发现了消失的两人。
李修然看着躲在自己右侧方的人,“回家了。”
不回应别人不太礼貌,余杲杲让李修然给她一分钟,又跑回到孟自远面前,“孟自远,虽然不知道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但我……对不起。”
孟自远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别人不喜欢他,他总不能按着别人的脖子,逼迫别人喜欢自己吧。
没关系的,如果他们都能考去A市,就还有一线生机。来日方长。
“知道了,是我该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孟自远说,“以后还能是朋友吗?”
“嗯,是朋友。”余杲杲朝孟自远点头,随后朝他挥挥手,“我先走了。”
再跑回李修然身边,李修然自然地向她递过外套,余杲杲接过,披在了身上。
回家的公交空旷寂寥,乘客稀少。
车声辘辘,驰向家的方向。
晚上是班级的毕业聚餐,各科老师们都将到场。李修然原本是不去的,参加的同学每人都要出三百块,他舍不得,跟同学们的感情也一般,没有聚餐的必要,但王彩霞坚持让他参加。
聚餐的酒店就在康乐住宅区附近,余杲杲和李修然约好一起步行前往酒店。
回到家,余杲杲点了外卖,和凌寒一边看下饭综艺,一边吃午饭。
在聚餐前有好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凌寒收拾好外卖盒,稍稍斟酌后开口:“杲杲,我下午想出去找一下兼职。”
午饭吃得太饱,余杲杲有些犯晕,坐在沙发上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意识有些迷糊,话里带着浓浓的困意,“行,你去吧。路上小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