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英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明白李修然此刻的窘迫与无措,她从余杲杲的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借口要去卫生间,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
胡文英一走,李修然心里的负担确实消散了不少。
他不太会和中年人相处,他们不是心疼又同情地看着自己,就是说他是个灾星,克死了父母。
余杲杲指着自己的位置说:“你坐我的位置好了!”
凌寒一下课就火急火燎地跑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虽然凌寒不在,但余杲杲认为自己还是不能随意坐她的位置。
她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李修然,自己选择站在一旁。
李修然没坐,反问:“你坐哪?”
余杲杲反应很快,“我吃得有点多,肚子撑着难受,站着消化一下。”
李修然不信这话。他已经发现了,余杲杲随口胡诌的能力实在精湛,之前好几次他都被糊弄过去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胡诌总是恰到好处地打消他的局促与无助。
他摇摇头,“谢谢你和阿姨的好意,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余杲杲没有坚持,拿了两盒饺子塞到李修然手里,双手合十,湿黑的大眼睛委屈又求助地看着他,“拜托拜托,我真的吃不完,你就帮帮我,好心帮我解决一下吧?”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又一次把叶云慧搬了出来,“军训的时候,叶老师在食堂强调过不能浪费食物,要光盘行动,你作为好学生,不能不听老师的话吧?”
又一次把李修然架了起来。
李修然想反驳,但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她的逻辑漏洞。
喉间一滚,李修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余杲杲注意到了,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规整的牙齿。
牙齿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家庭条件的,李修然想,她的家境应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许多。
“这个是我奶奶包的饺子,特别好吃!”
听到她提到奶奶,李修然想起自己的奶奶。
不知道那个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祖孙很穷,在其他老人含饴弄孙,享受着天伦之乐时,王彩霞坐在单元楼下,蹭着楼道里的灯光,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做着廉价又枯燥的手工活,用一件只赚几毛钱的鞋扣或珠子,撑起他们祖孙的生活。
李修然回到了座位上。
余杲杲夹了几块羊排和炒蟹,蹬蹬跑到他身边,“这个,这个也很好吃!是我们县里特别有名的一家餐厅的招牌菜!”
向来有边界感的李修然,鬼使神差地点头应下了。
余杲杲拍拍脑袋,又跑回座位上,拿了杯桃桃乌龙回来,“还有这个!我最喜欢的饮料,你也一定要尝尝!”
李修然看着献宝似的余杲杲,蓦地笑了。
笑容很轻,一瞬即逝,却没逃过余杲杲的眼睛。
李修然笑起来确实好看。
奶奶邱爱华爱看男主播,总是跟余杲杲说直播平台上的那群男孩子比明星还要好看。
余杲杲觉得邱爱华多少还是有点老眼昏花,那都是开了美颜的,真正比明星还要好看的,明明在她眼前。
“李修然,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时候比你板着脸的时候,好看多了,显得……”余杲杲突然有些词穷,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形容词,“平易近人?不对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
“我知道了。”李修然出声打断了余杲杲的话,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对他而言,值得开心的事情太少。
余杲杲眼睛一亮,用力地点点头。
星星在城市的夜空消失,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在城市的白日中出现。
不再打扰李修然,余杲杲跑去卫生间找胡文英。
母女俩挽着手有说有笑回到教室。
不少同学吃过午饭回到教室。
余杲杲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从食堂回来的张千帆。
张千帆笑着跟胡文英问好,大方又得体,“阿姨好!怪不得余杲杲这么漂亮,原来是遗传。”
一句话哄得母女俩都合不拢嘴。
胡文英顺势又邀请张千帆吃东西。
青春期的小孩食量大,张千帆没有拒绝,看见余杲杲桌面上摆着的吃食,佯装擦擦了不存在的口水,“看起来就很好吃!谢谢阿姨!”
“不用谢不用谢!阿姨还得谢谢你教我们杲杲写题目呢!”
大概是因为余杲杲不止一次跟父母提到过自己的班长,胡文英对张千帆的印象一直不错,今天见到本人,发现的确是个开朗大方的男孩子,挺招人喜欢。
胡文英往后看了一眼后排的李修然。
李修然安静地吃着东西,斯斯文文的,不像余杲杲,一看到好吃的就两眼放光。
论外貌长相,李修然更胜一筹,论学习,也是李修然赢。
但胡文英还是更喜欢张千帆。
阳光开朗,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余杲杲把吃的喝的都搬到张千帆的桌上,自己转过身坐在椅子上,和张千帆面对面。
两个孩子一边吃一边聊天,东一句西一句。
胡文英在凌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含笑看着两个孩子。
李修然喝了一口桃桃乌龙,清甜的蜜桃味道盈满口腔,很甜,让他想到余杲杲身上的味道。
她好像很喜欢桃子味道的东西。
胡文英在陈阿姨家给他的那袋零食,显然就是按着余杲杲的口味买的,里面不少桃子味道的软糖、果冻、巧克力和饼干。
李修然想着,抬起头去看余杲杲。
目光在看见余杲杲和张千帆面对面坐着的时,突然一顿。
张千帆不知道说了什么,余杲杲嘴角弯了弧度,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她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像只松鼠,很可爱。
余杲杲咬着薯条,嘴角不小心沾上了番茄酱,张千帆从桌子底下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去,余杲杲茫然地接过,湿黑的眼睛里写满疑惑。
张千帆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余杲杲了然,拿着纸巾擦去番茄酱。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一条光柱映在余杲杲精致白皙的脸庞,也将空气的尘埃映得清晰可见,连同李修然心里的微尘。
李修然看着他们互动的画面,突然心生烦躁,低下头用力搅动吸管,过了一会,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究竟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