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墨家那边来消息了，船队明天辰时出发。”
浥青手里拿着几张船票，朝墨故知晃了晃。
墨故知点点头，转头看向一边无所事事的裴青寂，“你从我这混吃混喝五六天了，该回去了吧。”
裴青寂伸出一根手指，在墨故知眼前轻轻摇晃，“不不不，自从宗门大比以后，我师父就让我以您老人家为榜样，我这是在吸收您的天才之气。”
墨故知牙酸得厉害，“你师父也是个人才。”
她看出来了，四海界前几代宗门弟子什么样她不清楚了，但从她这代开始算，五宗十二派就没几个正常的。
另一边自从来了海月城就再也没看见大弟子的泊苍正手持一粒黑子面露难色。
“我倒是没想到归一宗会派你来看这这群小孩。”
棋子啪的一声落入棋盘，他缓缓抬头看着眼前不染纤尘的男人。
司灼执起白棋，一张笑面上不着情绪，“带队的是小师妹，我只是路过。”
“路过？”泊苍看着棋子微微皱眉，“你在山疙瘩里能猫一百年不出世，海月城可没有山疙瘩。”
“你输了。”司灼站起身，看着逐渐西行的太阳，默默道，“我只是来看看变迁中的沧海桑田。”
是夜，墨故知总算送走了“恋恋不舍”的裴青寂，一转身就看见五个身穿夜行衣，把脸蒙得严严实实的刺客。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我是让你们乔装一下，不是让你们去杀人。”墨故知有些汗颜，这一看就是惯犯了。
“小师叔你净说那些没用的。”寻岳扯过早就准备好的头套和面具，“最应该乔装的就是你了。”
他们顶多就是惹上怀疑，墨故知属于露头就秒。
“是是是。”墨故知连声应着。
她将一头白发束拢又拿出网巾绑紧，带上提前准备好的头套，最后用面具盖上一双标志性的红眼睛，一切就大功告成。
“这次行动都要以自身安全为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我们是去干坏事的，不是去替天行道的。”
两个大杀器就在后院摆着呢，他们这一趟主要就是把水搅浑。
在被发现之前登上前往日月神潭的船溜之大吉。
月色被乌云吞噬，墨家院落内寂静如坟。
六个黑乎乎的小脑袋缓缓升起，墨故知垂眸盯着下面同样黑乎乎的院子，“大晚上不点灯，不是有鬼就是有病。”
相亦盘在她肩头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散发着幽绿色光，“那天你们见的那个什么家主，院子在西边，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过最里面的祠堂，有结界我进不去。”
“没事，结界这种东西我们有的是办法。”
六个人落在院内，根据相亦提前踩好的路线向着墨家祠堂的方向移动。
不多时，几人的身影逐渐没入黑暗，院墙上露出另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墨家祠堂
结界如水纹波动，墨故知抬眸看着里面烛火跳跃的长明灯，后面是两个熟悉的名字。
“小师叔，我们现在进去吗？”寻岳找好法器就等小师叔一声令下。
“小师叔？”
墨故知回过神，看向寻岳，“动手吧。”
如同雪狼利爪一般，法器触碰结界的瞬间数道抓痕交错而行，巨大的反弹力让寻岳浑身一凛。
“余欢，布个阵。”
余欢不用墨故知说就已经早早准备，灵力注入的瞬间，一层天幕拉起，祠堂面前平静无波。
一刻钟后，挡在众人面前的水纹波动消失，六人彼此对视一眼，抬脚进入祠堂。
“我去。”寻岳看着几乎要将整个黑夜撕裂的长明灯，“不愧是世家啊，族谱得有板砖厚了吧。”
“谁知道呢。”墨故知上前看着自己记忆中的两个牌位，半晌，二话不说揣进了兜里。
“不是，小师叔你偷人家牌位干啥？”
墨故知毫无自觉，“这是我爹娘，放这儿我嫌晦气。”
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在归一宗闹腾太久，差点忘了这位曾经也是世家的少主。
“那，其他的我们要不要带走？”须怀玉犹豫道。
世家对祠堂的重视刻在骨子里，但须怀玉看得出来小师叔对墨家毫无留恋。
墨故知瞥了他一眼，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他就是明白了。
小师叔的意思是，“你在说什么傻话？！”
墨故知揣好自己“爹娘”，转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盏青光提灯，那是几日前墨家主送给他们的“护身符”。
灯芯幽蓝火焰跳动，一阵阴风莫名乍起，六人竟发现灯芯燃烧飘起的黑烟竟同那些黑雾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墨故知指尖燃起一簇天灵火，瞬间碾碎灯芯外层的包装，幽蓝的火焰中浮起一张鬼面。
“还真是难为他们了，想出这种法子。”
墨故知微微低头，黑色的发丝垂落胸前，“这青幻灯可不是用来防诡焏的，而是用来引诡焏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达天庭，众人只觉头皮发麻。
随着灯芯的燃烧，青幻灯里噼啪作响，倏然，一缕黑线如活物般窜了出去。
“跟着它！”
鞋子碾过枯叶的窸窣声戛然而止，六人眼睁睁看着那缕黑线钻入地底。
“下面有东西。”
话音刚落，眼前废弃的枯井霎那间爬满黑线，像一张细密的蜘蛛网正在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
墨故知以火化刃，刚要斩断黑线，身后突然响起低沉的男声。
“这一刀下去你们可就死翘翘了。”
“谁？”
须怀玉登时转身，剑气几乎将黑夜割裂。
“你们归一宗这么残暴吗？”男人看着被割破的袖摆，“就不怕误伤了好人。”
“裴青寂？”须怀玉定睛一看，除了一身夜行衣，那张脸可不就是裴青寂。
“你怎么进来的？”
“跟着你们呗。”裴青寂叹了口气，“本来想出去逛逛，结果我一出门就看你们六个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实在让我好奇得紧啊。”
“快说说怎么回事？”裴青寂眼睛亮亮的，莫名像一只要零食的小狗。
“你先说这是怎么回事。”墨故知回看过去，“怎么就死翘翘了？”
“切，小气。”裴青寂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上前道，“我这阵盘能量波动有异，这下面至少有二十八个小阵眼，而那口井就是最终的压阵。”
“虽然我不清楚那些黑线是什么，但上古有一种阵法以活人为阵眼，用他们身上的气充当灵力。”
“活人？”须怀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一身夜行衣几乎融进夜色，幽冥剑却亮的惊人，“你是说这些黑线连接着活人？”
“难道是······”余欢反应过来。
裴青寂点点头，“万灵噬魂阵。”
“以自身流动的气为材料，连接阵中所有阵眼，只要触发，阵中所有的气都会被快速吞噬融进布阵人的气中。”
余欢微微蹙眉，“可是古往今来根本没有人成功过。”
“因为要将气打入阵眼，可意识清醒的人是不可能接受他人的灵气控制的。”
“呵。”墨故知扯了扯嘴角，“若是没人成功过，这种阵又怎么会存在呢？”
“只不过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材料罢了。”
而这些诡焏就是万灵噬魂阵最好的材料。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裴青寂看不见六人的表情，但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古怪。
墨故知看向裴青寂，答非所问，“一会儿把脸记得蒙上，我可不想到时候给你收拾烂摊子。”
“嗯？”
裴青寂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墨故知手中多出一只白玉般的骨笛。
寻岳一把扯过愣神的那人，语气凝重，“小师叔要开大了，把耳朵捂上，以免误伤。”
“啊？”
话音刚落，骨笛抵在唇边响起一连串尖锐的音调。
裴青寂表情扭曲，他算是明白什么叫误伤了。
音波缠绕着火焰流动，在震碎井口黑线的刹那，无数张人面脸从井底涌出，尖啸声盖过尖锐的笛音，几乎撕裂耳膜。
“封闭听觉！”余欢抬手布下隔音阵，自己却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人面脸带出的黑线不知何时缠绕上她的手腕，皮肉下鼓起蠕动的凸起。
“别动。”墨故知声音冰冷，反手削下那块血肉，黑线裹着皮肉落在天灵火里瞬间燃烧殆尽。
“布阵人在通过诡焏连接吞噬阵中灵力······我们得速战速决。”
井底豁然洞开，阶梯蜿蜒向下，两侧石壁嵌满人形凹槽。
墨故知扫眼望去，每个凹槽处都蜷缩着一具干尸，腕间的黑线如血管般延伸至不知名的深处。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墨家的弟子。”墨故知指尖拂过石壁刻痕，声音无悲无喜，“还有些路过海月城的散修。”
“境界可能都不算低。”
“确实不低。”寻岳踢开脚边一具新鲜的尸体，正是他们来墨家那日见到的家仆，此刻他胸口破开大洞，黑线正在心脏处疯狂生长。
“我们见到时他已经金丹了。”
话音未落，整个地底突然震颤。
黑雾弥漫，黑线织成的巨网当头罩下。
“靠近我！”
墨故知腾空翻转，手中天灵火化作长剑劈开罗网，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糊味。
“墨师叔，我是真好奇你的火是怎么来的。”裴青寂津津有味地看着被火烧断的黑线。
墨故知声音有些沙哑，“你不会想知道的。”
眼前视线受阻，地底忽然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咔声。
三具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赫然刻着墨家三位长老的名讳。
“怪不得墨家看起来这么空。”墨故知幽幽道，“感情都被杀了个干净。”
“倒是给我省了不少事。”
说着，中间那具棺木轰然炸裂，一具还算新鲜的尸体悬在半空，周身黑线如触手般舞动。
破裂的胸口镶嵌着一枚跳动的心脏，每一下搏动都让地底黑雾浓重一分。
“真恶心。”墨故知歪头避开袭来的黑线，周身燃起的天灵火在众人周身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把自己的族人炼成阵眼，说你们墨家是邪修都是抬举你们。”
那具尸体眼眶空洞，嘴巴一张一合在喉咙里挤出沙砾摩擦般的声音，“闯入者，死。”
“闯入者，死——”
黑雾凝成巨掌拍下，棺椁在罡风中寸寸碎裂。
让尘借势跃起，上空闷雷作响，紫金长刀仿佛带着万钧雷霆，将整个地底炸了个穿。
墨故知看着被劈散的黑雾，双手结印，“灵字，寒火焚天。”
冰霜与烈焰交织成网，将蔓延出地底的黑雾全部困在井口。
处在黑线中央的心脏在高温中逐渐扭曲，高处的碎石滚落，地底仿佛海浪中的扁舟。
墨故知却猛地收势，任由黑线刺穿肩胛骨。
“小师叔！！！”须怀玉的剑光被黑雾吞噬，三清焰在背后点燃。
墨故知恍若未闻，染血的手径直插入那具尸体的胸膛，紧紧攥住那颗跳动的心脏——
“抓到你了。”她笑着捏碎心脏，黑雾霎时间凝固。
地底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非人的哀嚎，所有黑线如潮水般退去。
墨故知跌落废墟，掌心粘稠的黑血如同夏日的沥青，一点即燃。
“小师叔！”浥青看着将自己置入火海中的人，语气微微颤抖却不敢靠近。
良久，墨故知挣扎坐起，她抹去嘴角血迹，看着渐渐脱离乌云而洒下的月光，“还得换地方呢。”
寻岳在另一边帮余欢处理伤口，就听见小师叔轻声道，“上次那团黑雾，是往城西去了吧？”
寻岳在纱布上系好蝴蝶结，点点头，“的确是城西的方向。”
正说着一个蛇脑袋露出鎏金般的竖瞳，相亦趴在井口，蛇瞳映着满地的干尸。
“动静也太大了吧。”
“你是一点不知道低调怎么写啊。”
相亦晃了晃尾巴，“墨家有人赶过来了。”
“没事。”墨故知抚平身上的褶皱，将刚才露出的白发塞好。
扫过满地还遗留“作案痕迹”的尸体，眼中血雾弥漫，“也是该清清账了。”
另一边归一宗的院落，司灼站在月光下，影子仿佛跟着树影婆娑摇晃。
他阖眸手中不知掐算着什么。
宿泱坐在长廊下一动不动，倏的，二人腰间的白玉牌忽明忽灭，这是归一宗的召集讯号。
“二师姐，走吧。”司灼猛地睁开双眼，金黄色的瞳孔一闪而过。
“该我们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