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流云其实一向搞不明白这些之乎者也的文章，他神经大条惯了，从现代到这里都一直没改过来，这些个文字在他眼里跟天书也没什么区别，既看不通也不追求看通，这也是林流云明知这个时代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却依旧从未想过科举这条路的原因。
可这本书，这些字，哪怕是他，也能在这一时间明白。
——这不就是那本《女戒》里的内容吗？
好一个’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实在太容易理解了，这不就是让人明白自己的卑微弱小，地位低下吗？
林流云气极反笑，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孟夫子，不，这个姓孟的，她身为一个在这个时代难得有学识的女子，难道不明白给自己还尚且心智不全的学生讲解这些，会产生什么后果吗？他请她来给自己的女儿当夫子，难道是要她教他女儿认清自己的地位有多低吗？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要真计较起来，不都全是些他半路才捡到的的便宜儿子女儿吗？
他林流云的女儿，别说是个女儿身了，就算是个痴呆、傻瓜，都轮不到别人来教她认清自己的地位高低。
皮笑肉不笑的拿过其他三本看了看，不出意外，全都是些与此相关的书籍，林流云快速翻过，怒极过后，反而冷静下来。
是他识人不清，请了这么个人来当小女儿的夫子，可事至于此，也无法时光倒流回到当初阻止自己的决定，那么，现在这个孟夫子跳出来，让他发现了事情真相，反倒是件好事。
林流云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声音却冷的比外面的月色还凉：“不知孟夫子可还记得，我当初聘请你的时候，说的是希望你教我女儿明智澄心，若无法成才也不强求，只愿她安乐成长便好，之所以聘请夫子，是因为城中的学堂并不收小英这样的女学生，我又无法亲自教导，所以才如此行事。”
孟夫子：“是这样没错，我希望在今日之后，您能好好告诫一番您的女儿，让她明白什么是尊敬师长，若是在之后，您的女儿仍然这样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我恐怕再无能教导……”
“你确实无能教导我的女儿。”
“我本来以为，在南陵文人这么稀少的情况下，夫子能识文断字，还学识不错，一定也是个有眼界的人。”孟夫子刚刚脸色稍霁，就听林流云又继续道：“却没想到，学识是有了，脑袋却不太对劲，也不知道夫子是不是什么时候撞到了头？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都已经到连别人的话都无法理解的程度了，夫子应聘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呢？”
“难道说出来，我还会歧视夫子吗？夫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南陵对这么些老弱病残一向是相当关爱的，我最多也就是不聘用夫子而已，说不准还会送夫子些盘缠帮助夫子寻医呢？”
林流云惋惜的摇摇头：“可惜啊，夫子一念之差，没有将这事报给我，这下盘缠可是没有了，我还得追究夫子隐瞒病情不报的责任才行。”
“夫子有病是小，顶着这么个糊涂脑袋教导我女儿可是大啊！”
孟夫子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手竟然不知不觉摸上自己的头，摸到后才猛然放下来，恼怒喝道：“竖子无礼，真是跟你女儿一样都是无礼之徒！我自问自从上任之后，向来矜矜业业，即便是这么几本小儿启蒙书籍，也再三阅读过后才向你女儿讲学，狼犬胸中尚有一颗知得好坏的心，你们二人岂不是畜生都不如？！”
畜生？
林流云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这个孟夫子倒是不错，他才没有什么不能骂女人打女人的观念，他在商业上也遇到过不少想以女子的外表来迷惑他的人，坏人，向来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那我倒想知道了，难道说，孟夫子当初启蒙时候，教导孟夫子的人就是用的这四本书籍吗？”
林流云不相信，要是这个孟夫子真的是听着这种观念长大，她还能有走出来到他府上应聘夫子的勇气与眼界。
孟夫子：“……自然不是。”
林流云扯了扯嘴角：“那我就更疑惑了，孟夫子为什么会想拿这四本书来教导我的女儿呢？难道你觉得这是什么好书？是真心认可着书中的内容？”
孟夫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强硬道：“我既然用了这四本书，那当然是认可它们的，像林大人你这样的高门大户，请人来教导女儿不就是想教这些吗？不然将来嫁出去不服从夫家闹了笑话，丢的还是你自己的面子。”
林流云不再笑了。
他的嘴角扯成一条直线，想不通这个孟夫子究竟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索性不再去想。
难道他当初聘用她时候所用的说辞有哪怕任何一点能使人产生这个推测吗？林流云不觉得。
还有，夫家？丢面子？且不说他的女儿还那么小，考虑这些委实过早，就算真的发生了他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觉得落了面子，就算最后真的将小女儿养成了一个泼辣性格，嫁不出去，他也乐意养她一辈子。
“好了，不必再说了。”林流云语气淡淡：“既然双方都不认可对方，那你这个夫子也不必再当下去了，你也不必提什么天地君亲师，那都是正经送了敬师茶才该提的事情，我希望你明白，我女儿与你之间不过是我出钱你出力的关系，铜臭味这么重，就别提那些个敬啊尊啊的了。”
“来人！”林流云向外喊了一声。
“大人，您有何事吩咐？”
“将这位孟姑娘请出去吧，也叮嘱门房以后不要再放她进来。”
林流云像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有对着孟夫子道：“对了，既然孟姑娘是真心喜欢那四本书，那我之后就帮孟姑娘一把吧。”
他眉目舒展：“这纸上得来终觉浅，亲身体验才是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