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间正在走神。
不怪水间,她回到仙舟也才两年,对丹鼎司的架构倒是熟悉,但对更细小晦涩不与外人道的那些过往属实是一概不知。碧君说二楼是“Lady's time”真是一点都没错,在丹鼎司和溶月坞深耕十余年的姨姨姐姐们眼风一挑,足以写几万字的恩怨情仇就在你来我往的两个眼神中完成了重温。
水间:我感觉我被孤立了,但她们大概不是故意的。
水间也不好细问,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心照不宣会构建出一种层层叠叠的气氛,以至于直接挑破都会令人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于是水间只好微笑,时不时应和两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水间逐渐煎熬,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躯壳里挣扎,那根连结灵魂和躯体的细丝岌岌可危,马上就要断掉了。
在水间的意识在断片和游离之间艰难抉择时,有人出现在了她虚焦的视野里,并逐渐向她靠近,最终在她身边落座。
水间被吓了一跳,但放空的思绪使她慢了一拍才作出反映。
回头就看见亚麻色的男孩儿也一脸游离。
水间:“……你怎么上来了?”
葳蕤用水间看着非常眼熟的速度也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他们开始进行儿童不宜的男人谈话了,所以我上来了。”
水间:????
水间陡然精神了,发出质疑:“他们不是说健康、优雅、极富互动性的活动?”
葳蕤搓了搓困木了的脸:“一开始还是挺健康优雅极富互动性的……投壶嘛。”
“后来,”葳蕤斟酌了一下字句,“后来其实也……挺健康的,就是有点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水间追问。
“……后遗症大概是让孩子听见可能会无法再那么尊敬自己的长辈的那种。”
“我应该不用担心你的时文科成绩了。”水间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品了品这个长难句,“能简化一下吗?”
“就,”葳蕤目光游移,“关于主人家不太体面成熟的过往经历,之类的。”
水间:懂了,家长里短。
水间突然换了副表情,把之前敷衍人的端庄做派扔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眼里亮起的贼光。
“我不是孩子,让我听听。”
葳蕤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还是在水间的坚持下附耳过去。
葳蕤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半天。
然后水间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个瓜吃得我一点也不快乐。”
水间整理了一下思路:“……所以是屏叔的妈妈导致了我们的便饭变成了‘便饭’?”
“就因为她突发奇想,我穿成这样就进来了?”水间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刚刚云姨甚至问我是不是有经济困难!”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的?”葳蕤好奇追问。
“我能怎么回答?”水间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一边给你订做云锦的衣服,一边对着云姨哭穷吗?”
“那不就得了,”葳蕤耸耸肩,“云苑阿姨不会真信你穷到没衣服穿啊。”
“不,她会。”水间面无表情,“她刚刚和司鼎小吵一架,说觉得丹鼎司工资开低了。”
葳蕤:???
葳蕤:“说实话我觉得她只是在给你要待遇。”
“希望如此吧,”水间用一种疲惫的语气强调,“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云姨母爱上头的后果的。”
水间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寒颤。
葳蕤有点被吓到,但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使他闭了嘴。
“问、问题不大,”葳蕤打着哈哈,“大不了我明天穿好点去给你送饭……”
“……大后天吧,明后两天云姨不上班。”
姐弟俩齐齐叹了口气。
气氛一时沉重了起来,这凝重的氛围让葳蕤很不舒服,他想办法扯开话题。
“话说,一开始云姨他们是想要我和他们孩子交个朋友对吧。”
葳蕤挠挠头:“不过以我那为数不多的与偏执女性长辈相处经验来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吴桐女士的好大孙远一点啊?”
水间:“很困难,如果你还在楼下没上来的话应该能实现。”
葳蕤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水间:“因为待会儿这位女士就要带着她的好大孙来见人了,务必要展示给每一个人,收获每一句赞美的那种。”
葳蕤挠头的手一顿:“……那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还是那句话,很困难。”水间悠悠地抬抬下巴,示意葳蕤看楼梯的方向,“我已经看见吴桐女士的发顶了。”
“唔,就那个,发髻上插着桂花簪的就是。”
“据说那簪子还是早年间屏余参加乐器比赛赢回来的奖品改的呢。”
没想到听见这样的往事,葳蕤突然对这位老太太有了些许改观。
“看起来她倒是挺珍惜孙子的荣誉的,单就这一点还挺值得尊敬?”
“那哪儿能啊,”水间戳破了这点改观,“当初冠军奖品是一株金质桂花树,屏余就赢回来一根花枝,充其量就是个安慰奖。”
“这小老太太一直觉得屏余当年没拿冠军是因为关系没跑到位,把花枝插头上就是提醒自己记得给好大孙铺路来着。”
“你且看着吧,老太太待会儿必拿这花枝卖惨。”
姐弟俩的窃窃私语中,在燕阗、屏肃和水间话语里逐渐妖魔化的这位老太太终于走上了二楼。
和离奇的刻薄形象不同,吴桐老太太白发高挽,穿着一身葡萄暗纹的米色绸缎旗袍,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那串项链每粒都有小拇指肚大小,匀称洁白,泛着莹莹的珠光。这珠光并不刺眼,衬得老太太慈眉善目,只有绸缎包裹着的挺拔身段,显出老太太执拗的本性。
老太太并不是一个人上楼的,她手里还拽着一个男孩儿。
葳蕤有一张精致的脸的同时,还有一身过于肆意张扬的气质,这使得他即使肢体舒展挺拔,比同龄人都高,看起来也显得比同龄人小两岁。
被拽着上来的男孩儿大概十岁,却已经看起来和葳蕤差不多大了,显然是被养得极好,甚至是过于好了。不过得益于他还算清秀的眉眼,和眼神中活泛的光,即使肉感丰厚,也并不显得痴肥,反而虎头虎脑的,是很受阿姨们喜爱的长相。
只是这个男孩儿被打扮得有些用力过猛,给他挑选服装的人好像格外想强调他讨喜的特质,硬是在夏天的晚上给他套上了带着绒边的鲜红小褂,并不轻薄的服装裹在他身上,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大红包。
“姐,我能把那两件红衣服退了吗?”葳蕤小幅度摇了摇水间的袖子,眼神发直,“虽然我知道设计本身没有问题,但我现在有点不能接受了。”
水间也很震撼:“退吧退吧,我也有点不能接受了。”
要知道溶月坞可是有着四季流转的洞天,此时正是最炎热的夏季,即使是有室内调温设施存在,这明显秋冬天才会上身的服饰也太超过了一些。
显然红包本人也觉得有点超过,那张讨喜的肉嘟嘟的小脸正一脸苦相,还时不时伸手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水间也注意到了红包的小动作:“好惨。”
“看得出来他不想穿成这样,”葳蕤赞同的点点头,然后提出了关键的问题:“你说老太太把他穿成这样,云苑阿姨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