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谢矜已然转醒，看着面前交谈的两人，有些茫然。
苏琼察觉到他的苏醒，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递到他的面前，说道“梓微，喝点，清醒一下。”
谢矜默默接过，饮下，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萧逐意倒是先问了。
“你说陈郡他们还来打是什么意思？不是将领基本……”
苏琼冷淡一瞥，回道“我有种预感，这次陈郡的主要目的更改了。”
“什么？”萧逐意有些诧异地皱了眉。
“现在？最想要的是我，而连云十三城……只是附带。”苏琼平静道
“理由。”
少年默默坐下，眼中闪过一丝回忆，解释道“理由很简单。”
“第一，开战前，我碰见过陈瑞，但他并没有与我大打出手，并且还在言语中透露出我对陈郡的重要性。”
“第二，我对战陈叔云的时候，他的眼神在我透露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瞬间变了，我看到……自己成为他实现野心的最佳工具。”
“第三，他们与我对持时，他们的箭头对准的方向有问题……
倘若是想杀我，也不该箭头对准我，台上人众多，可都是一些将领，还包括陈叔云他自己。
我当时还以为是那蠢货生死关头的胡乱地对症下药，但之后我转念一想，就算陈叔云是个高傲自大的人，也该只犯轻敌的错误，但是……他那样阴险狡诈之人，居然会这么不惜命？
如果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这倒是说得通。
可他不是。
他只是迫害他人的惜命人渣而已。
那么……如果不是杀我，就只有逼我束手就擒。”
“他们……要活捉我。”
萧逐意听言，神色凝重。
谢矜开了口，“主公，看来还是得谦润他们过来，这事才能暂时告一段落。”
苏琼点点头，问道“梓微，你过来前，那边的情况是怎么样？”
“苏宁等人已经陆续前往明州，舟临的路已经清了七八成，按他们的速度计算，估计是明天。”谢矜回道
苏琼问“明天什么时候？”
谢矜摇摇头，“最快是今天下午，最晚是明天入夜，但这初雪来得巧，估计又得耽搁一些时间。”
苏琼没再说话，看向了窗外的初雪枝头，白茫无瑕。
……
舟临。
沈然站在庭中，看着悄然落入掌中的初雪，神色复杂。
他踏出了门，来到一处高地，向高地尽头的两道人影，眉头微皱道“这路什么时候才通？”
顾瑾看了一眼沈然，说道“明天。”
“或许是今天。”顾瑜回道，他看着山下的人群流动，神色凝重。
沈然看着人群中的三两倒地，面色苍白，亦是复杂。
人手充足又如何，这般夜以继日，谁也吃不消。
可偏偏……这初雪来得巧。
望着那斑驳白茫，沈然不禁轻喃。
“苏君清，你不好好活着，我这辈子都得怨死你……”
……
凛习。
陈瑞提着一盒糕点，他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下人，问道“主母可在里面？”
下人回了一句“在庭中坐着。”说完，便默默退下。
陈瑞走进了院子里，看向庭中披头散发的美妇人。
她眼神空洞，惟有听到陈瑞的一声“母亲”时，眼中闪过一丝神采，转头看向他，顿时变成温柔端庄的世家贵妇，俨然不见先前的疯傻样，轻唤道“瑞儿。”
陈瑞也是一脸柔笑，一边将手中的糕点轻放在桌面上，一边转至她身后，以指为梳，拿起一旁的散乱珠钗，颇为娴熟地为其挽好发鬓，轻笑道“母亲，即便在家中，也该好好保持仪态。”
陈母眉眼含笑，一面满足样地静静享受着自己儿子的贴身伺候，一面玉指拾糕，温声道“这里是陈家，是凛习，不是京城，不是蔺家。”
“他们巴不得我死！”
美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忽想起什么，问道“听闻……你那骄傲自大的庶兄死了？”
陈瑞点了头，“听闻是苏琼亲自击杀。”
美妇人笑了笑，“你庶兄……跟他那早死的母亲一样骄傲自大，不知敛锋，当年死要跟我争个高下，如今……
呵，我至今都不知道这女人跟我在争什么？如果只是那可笑的恩宠，我觉得这人还真是说不上，是我的对手。
至于那些小伎俩，我当真是看透看厌了，她啊，就是这样的傻子，为了争一个男人的爱，闹得陈府鸡犬不宁的。
“如今好，这蠢女人还真是死在那男人手上。
到死都没有想清，到底……谁是她的敌人？谁又是自己的盟友？
不过也是，你那庶兄是男子，又自小跟在你父亲这边，你和他只能是敌人。
死了也好……”
陈瑞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美妇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想到什么，眼中的狠戾迅速消退，她温柔轻抚少年脸颊，柔笑道“如果可以，再和苏琼叙叙旧吧。”
少年敛了眸，心中五味杂陈。
……
京城。
柳少相听着手下的报告，悄然一笑，“苏君清……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计划……还算顺利。
风起而卷桌案墨纸，雨落而孕雷鸣之势。
他转了转手中的两枚黑白子，眼中笑意暗藏。
观棋者入局，才叫天下棋局，棋手不定，才叫逐鹿天下。
这才是……
他与苏琼期待的棋局。
两个疯子期待的局面。
……
连云十三城的某处树枝上，少年看着那个依旧不断挖开的路，不禁打寒颤。
总感觉有人惦记我……
苏琼轻叹一声，默默看向远处渐渐走来的身影，一言不发。
少年有些忐忑，迟疑了一会，微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抬眼看向树上的苏琼，躬身行礼道“参见主公！”
苏琼故作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又是一阵无言。
慕怀不敢动，也不能动。
他明白，这是一次机会，一个可以让苏琼原谅自己的机会。
倘若自己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风雪渐渐大了。
而踏雪的碎玉声也在良久之后渐渐清晰。
桓凌领着黑白两狼来到苏琼的面前，他也只是默默扫视了两人，便向苏琼请示道“主公，雪大了，该回屋了。”
苏琼没看他，而是转头看向了慕怀，带着戏谑的意味，轻笑一声，开口道
“这风雪大了，白茫无瑕的东西，也会有几个脚印，碍了这雪景的美，而这林子大了，也总有各种各样的鸟，不愿和鸣，不愿同飞。”
“你说……是吧？慕怀。”
少年身子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不敢妄言。
苏琼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一旁的桓凌，似乎在看他的表现。
桓凌也没说话，眼底似乎没有一丝求情的意思。
苏琼见此，心中暗叹，有些无奈，似乎早已猜到了桓凌的反应。
她了解桓凌，慕怀的情况，用狼群来说，就是一个背叛者。
而对于狼群里的背叛者，往往不会被从前的狼群所接纳。
直接杀死，都只是常见的。
可惜……人终归是人，狼终归是狼。
苏琼所希望的是，桓凌拥有像狼群的军队，拥有……人类的友人。
她想要教给桓凌的，是人性。
桓凌的世界不该只有少数人，应该是多数人。
这个念头，是在带走桓凌后，她一直想要做的。
苏琼下了树，拍了拍桓凌的肩膀。
他有些疑惑，但又似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慕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郁闷、不解，他又看了苏琼一眼，面前的主公神色不变，内心挣扎了几下，低了头，算是妥协了。
苏琼有些欣慰地轻笑，接着转头看向慕怀，肃声道“慕怀，看在你将军的面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并没有不代表……我完全原谅了。
我只提醒你，你之后的功，无论多么耀眼，都掩盖不了曾想当逃兵的你……这称作污点的行为。
这副将的职位，你继续担着，至于其他的……
这并不是我要在意的事。
你……好自为之。”
话落，少年甩袖离去，渐渐隐没于风雪。
桓凌没给他好脸色，只是跟着苏琼离开。
苍月倒是停留了一会，盯了他一会后，便附和了走在前头的朗月叫唤，也消失于风雪中。
少年依旧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眼底的情绪皆被发丝遮盖。
风雪沾满身，不知其岁月。
而不远处的萧逐意也看了不少时辰了，对一旁沉默寡言的谢矜，问道“你家主公可真狠心，还让他跪着啊？”
谢矜默默看向那座“雪人”，说道“若这点风雪都承不住，他也枉为主公欣赏之人。”
“况且……这并不是做给我们看的。”
萧逐意笑了笑，但也是从心地吐槽道“你这人，当真无聊……”
谢矜没有回话，继续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过了半会，谢矜却因他的一句话，不禁一惊，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挺拔身影。
风雪中的那人，明艳张扬，耳上的红玉坠浮光一瞬，他噙着一抹笑，眼中意味不明。
而看着慕怀的另一拨人，正掩于风雪之中，跟自己的狼搭子面面相觑。
当然，狼比人的心狠还是强一点，所以好像……狼不怎么像自己的人类搭子一样如此动摇。
“要不……我们原谅他？”
“……不要，别忘了，天苍的第一要义，叛逃者格杀勿论。”
“可，可怀哥好像也没有叛逃，算是不完全叛逃吧……”
“说得也是……但将军还没示意。”
“……”
“要不……我们去求求情？”
“你……确定？”
“额——但让他总跪着也不好吧。”
“说得也是。”
“那——去看看？”
接着风雪之中，渐渐出现了黑影。
而那已化作雪人的少年郎也是看了一眼，笑了，接着意识溃散，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