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人之妻，悲中有喜
三月里的长安。
一路繁花。
道旁的古木，院墙的探头的花枝，极目望去坠入夕阳的三两枝桃花。
倘若是遇上阴雨天，也不会觉得有何忧愁，看到那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束，所有的愁郁也会消散一空的。
顾长安停在了西南城的一处小小院落外。
院墙低矮，小院甚至有些破败。
但看得出主人家很爱护自己的房子，收拾得很用心。
这就是在城门寻夫的那个小娘子的家。
顾长安经过一番打听，才知晓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已经可以肯定，那娘子找的人就是耂六。
三年前，耂六知道镝风出鞘，以为是皇帝对自己动了杀心。
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一人仗剑骑驴，前往长安来解救自己。
谁知，中途遇到一群诡异的人，他偷听到那些人要害自己。
但那些人显然技高一筹，耂六就着了他们的道。
现在想来，那群人定是蒻景教的人无疑了。
而后耂六回到京城，自己出征柱州，接着便是耂六失踪，龙虎山发生变故。
耂六为了自己这个兄弟，那真的是没得说。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成了亲，还有一个娘子了。
耂六披星戴月为自己而来，无论如何他也会照顾好耂六家人的。
无论耂六是生是死，他都会找到耂六，给大嫂一个交代。
方才他还担心萍儿没人照顾，现在他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而且能寻找的自己丈夫三年的，定是重情之人。
想来人品差不到哪里去。
斜阳远去林鸦栖，满城花絮自飘零。
遥远的落日余光中，一妇人提着一个篮子，拖着满身疲惫，踩着一地落英缓缓归来。
三年了。
她贺依依等了谢易安三年，也找了谢易安三年。
但都一无所获，那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那般。
她找过谢易安的师父。
知晓了谢易安进长安是为了他兄弟，那个天底下的大英雄顾长安。
贺依依心里是埋怨的。
谢易安为了他兄弟“抛弃”了自己，如果没有这一茬，他们孩子都两岁了。
再说了那个大将军还需要你一个道士去救吗？
能救得到吗？现在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但这些话，贺依依只是在心里说说罢了。
她知道谢易安的为人，如果反过来，她有危险，那只怕他会更加不要命。
想到这，贺依依是又气又喜又难过。
“谢易安，你到底在哪？你再不回来，老娘我嫁人去了！让你后悔一辈子。”
这三年，贺依依便是如此过来的。
一边埋怨着，一边找着，一边期待着，一边失望着。
但忽然她停下了脚步，看到自己家院子外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牵着一匹马，马背上还趴着一个小囡囡。
她还未开口，对面那人便行礼。
“见过嫂子！”
..........
离开贺依依家时，已经是月明星稀。
他同贺依依讲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是没有提及自己的信息。
在这个节骨眼上表明自己的身世那就蠢的，纯纯节外生枝。
他说自己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曾经遭遇山匪，蒙谢易安搭救，所以这么些年，也在寻找谢易安。
然后他说他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无论谢易安是生是死，他都会找到谢易安，给她一个交代。
然后又是一番交代，安排好了萍儿，他便出了门。
第一站，他去的便是知守观。
他倒是很想直接就去“春风坊”。
但那和送死没任何区别。
他本来现在内力流逝的速度就变大了，再加上最近没日没夜的亡命赶路。
他内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直接这样贸然进入“春风坊”，那可不就是送死吗？
不光月儿救不出来，甚至连性命都要留在那。
除了让月儿看到自己死时的惨状，其他的任何用处都没有。
来到知守观外。
顾长安将一块玉牌递给了守夜的门房。
这玉牌，是当年空离道长所赠。
只因为自己救过他最小的弟子。
当年空离道长便取下玉牌，赠与顾长安。
说只要有事，便可来知守观寻他。
说定会鼎力相帮。
值夜的人接过玉牌，仔细查验了一番之后。
其中一人说道。
“劳烦公子在此歇息片刻，小的这就派人去通传。”
“但空离道长可能已经睡下，能不能见着，小的不敢保证。”
“好的，劳烦了！”
说着顾长安便退到了一边，静静等着。
其实知道空离道长还在京中后，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人在，那就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因为知守观是属于半官方的组织。
加上处理的事务内容特殊，所以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
一番来回折腾后，顾长安顺利进入了知守观。
空离道长见到来访的是一个少年，心里顿时也有些纳罕。
莫非是顾侯的晚辈？
随即通过望气之术，确定了一些事情。
此人并非骗子，而是同侯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空离道人又想起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不住叹息。
一转眼，顾侯竟然已经走了三年了。
时间真快啊。
“深夜造访，扰了老天师的清梦，实属罪过。”
“无妨，小公子深夜前来是有何贵干啊？”
“不瞒老天师，我是来找老天师看病的。”
寻常的病，他自己能治。
但涉及到修为武学层面的伤，顾长安就束手无策。
因为没学过如何治疗这种层面的伤病。
空离道长倒也爽快，直接为他诊起了脉。
但慢慢的，空离道长的眉头就皱成一团。
顾长安看到那表情，便知道，自己这身体的问题，小不了。
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内力流失这种事情都让他给碰上了，问题小了，才有鬼了。
过了半晌后，空离道长才开口。
“内力耗散，且速度还在变大，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波及气血，伤及性命。”
“连做个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
“公子这病实在稀奇，老道我也是生平仅见。”
顾长安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老中医就一个点不好，说话大喘气。
“敢问老天师，那可有法子医治？”
空离沉默了半天，似在思考和组方。
“具体的治疗方法，还需要老道去细细推敲，但是...”
顾长安：.....
“老天师，有何难处但说无妨，需要多少代价，我都愿意。”
“哈哈哈。”空离道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公子错怪老道了。”
“我担忧的是，这主药，可不好找啊！”
“一共要三味主药，缺一不可，但这几味主药可是一味比一味难寻。”
顾长安听到后，只感觉一阵头大。
果然需要奇珍药材！
这世间果然就没有一件容易的事。
可又能如何呢？尽力找吧。
“还望老天师示下，无论多难，事关小可性命，我都会尽量去找的。”
“好吧！”
“老道写与你便是！”
说着空离道人便提笔哗哗哗写下三味药材。
【紫花荆棘】
【紫玉】
【珞珈仙藤】
顾长安看到药方的瞬间，不禁瞳孔一震。
“紫花荆棘”！
自己不正是有一株吗？
蒻景教派出多人寻找的药植，竟然是自己的救命良药，还被自己截胡了。
自己这是命不该绝啊。
顾长安虽然掩饰得很好。
道家追求清静自然，空离道人修为又远在顾长安之上。
所以顾长安的情绪的波动还是让空离道人察觉到了。
空离道人看到顾长安反应，心中不住暗暗称奇。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药和丹。
但这几味药材。
他都只是在典籍里见过。
未曾想少年竟然面露震惊之色。
想来是见过，也摸过了。
“啧！是有大机缘之人啊！”
这些药植，非凡品，皆是神品，有一定灵气的。
只会让想见的人见到，否则你就是把它踩烂了，你都见不到它的。
因此，品级越高的药植，越需要讲究缘法。
空离道人暗叹，自己此生精通丹道和药道。
修为也尚可，本想通过丹道和药道迈出最后一步。
但终究是差了些缘法。
因此，空离道人现在看顾长安，既是震惊又是羡慕啊。
但。
一旁的顾长安看到第二味药时。
心顿时凉了下来。
“紫玉”，这是一种神品梅花，非常非常啊难寻得。
他为何如此清楚？
因为前世沈绾喜欢梅花。
他阅览了天下的所有关于“梅花”的书籍。
天下梅花有记载的一共九十二种。
其中凡品之数六十。
中品之数二十。
珍品数七。
绝品三。
神品二。
其中“紫玉”就在神品之列。
其出处都是些古典神话里。
前世他为让沈绾欢喜，一心研究梅花、收集梅花。
凡品、中品、珍品都收集齐了。
甚至连绝品也收集到了两种。
唯独神品的两种梅花，苦苦寻找多年，都没有结果。
紫玉独枝横斜。
花期头年开九花，逐年递减，末年余一花。
花开花落，九年寿命而已。
大家都以为这是花，殊不知更是一味良药。
有人称作“凉血草”，但真正的名字叫“仙娥花”，是一种上好的解毒固本培元的药材。
只是，怕难寻到了。
忽然顾长安灵光一闪，既然蒻景教需要“紫花荆棘”，那会不会也需要“紫玉”？
按下这个念头。
顾长安目光移向第三味药材。
“珞珈仙藤”
没听说过。
“敢问老天师，这珞珈仙藤是何物啊？应该于何处寻啊？”
“此物我亦是在古籍上知道，因为其效用符合你的病症，且与另外两位主药相辅相成，方能使治好你的病症。”
“据记载，此物产于楚州、江州一带的大山深处，另外陇西也有人采到过，但距离最近的记载也是两千年的天汉一朝了！”
顾长安嘴角泛起苦笑。
世间此时还真是公平，想救命，就要拿出同等代价之物。
只是说起陇西，听说医圣杜谦之最近一封书信也是从陇西寄来的。
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缘遇到。
多一分希望也是好的。
他现在是真的想活下来。
“公子只管去寻，老道亦会派人帮助公子寻药，当年承蒙侯爷之恩，老道自当全力照拂。”
空离道人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了顾长安。
“此物名为：聚气丸，能一定程度上减缓内力的流逝。”
“此物珍稀，炼制不易，老道也不多。就赠给公子。”
见顾长安准备说啥，老道一把将药瓶递到他手里。
“行了！公子回吧，老道一直在长安，静候佳音！”
“寻药之事，宜早不宜迟。”
........
“小姐，没想到当年送你花的那小囡囡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好像叫‘洛儿’！”
“是啊！”
沈绾从暗阁里出来，小花在前面提着灯。
听到小花的感慨，沈绾也唏嘘不已。
三年了，当年那个撵在自己和小花身后，给自己送花的小囡囡。
如今已经长高，出落得越发可爱。
眼下洛儿的母亲盼娘也在自己手底下做事。
她叹了口气。
要是自己的萍儿还在，那肯定是天地下最可爱的宝宝了。
想到这，她心里不禁黯然。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小花忽然道：“小姐，当年洛儿赠你的花叫啥来着？见你可宝贝了。”
沈绾淡然一笑。
“叫紫玉！”
那小丫头要是长大后知道“紫玉”的珍贵。
想起来自己把一件宝贝送给了他人。
不知会不会哭鼻子。
想起“紫玉”，她想到了顾长安。
当年这个傻子，知道自己喜欢梅花，于是亲自找寻，辗转各处，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种下了一园子的梅花。
“沈绾沈绾，你前世为何就那么蠢啊？”
“放着那么好的夫君不要，非要去作，作得夫离子散，作得家破人亡。”
上一世，夫君为她找来的那些品种“梅花”。
如今她凭借着自己如此庞大的资源，依旧没能找到当初的半数。
可见，夫君当时为了自己的喜好，付出了多少艰辛。
“小花，明日，我们去顾宅看看吧！”
“好的！小姐！”
小花提着灯笼，灯火在回廊山石间穿梭，明灭不定。
宛如夏日的流萤，秋日的流星。
如今，她尽力将顾府恢复成当年模样。
改了格局布置，寻来了梅花种下。
虽然还没当年夫君为她种的一半之数，但她相信，她一定能收集全的。
也在院里种下夫君最喜欢的冬枝与黄花。
“夫君，后日就是‘春风坊’拍卖的日子了。”
“你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