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夜色渐浓,但今日的夜里却十分热闹。
皇宫,七皇子程穆环和他的母妃淑妃一同陪侍在皇帝身旁,两个人一唱一和、一逗一捧的,将皇帝哄的高兴极了。
谢淑的容颜算不上美艳,但看着就让人舒心,她穿着华贵的衣裳,整个人端坐在皇帝身边,笑着给他斟酒,一举一动之间能看出她娴静淡雅的气质来。
“陛下,您让妾给环儿掌掌眼,妾都看好了。”正在皇帝兴头上,谢淑很自然的提及起要为程穆环选妃的事情来。
程穆环虽然排行第七,但是和排行第三的太子相差不过一岁,都是及冠的年纪。
皇帝虽然子嗣多,但前头的大多是公主,近而立之年后宫之人才诞下皇子来。
大皇子的母亲秦妃就是因为诞下第一个皇子而被破格封妃的……之后宫里妃子的肚子就跟约好了一样,皇子们接踵而至。
“看好了?是哪家的娘子?”皇帝心里还记得这件事,便转过去看她,手也搭上了谢淑的手,在掌心中捏了捏以示亲近。“是朕之前说过的曲家和忠阳王家的吗?”
“陛下选的人自然千好万好,只是妾今日听环儿说起陆家二娘子来,之前的陆二娘子明艳京城,荣耀芳华,妾是很喜欢那个孩子的。”淑妃笑着回道,“现在的陆二娘子是她的胞妹,想必也是极好的。”
“陆家二娘子?”皇帝自然对陆青黛有印象,他今日还向陆归寺关心了她呢!
说要不要封赏个名号什么的。
这也是太子和七皇子难得一次的意见统一。
皇帝印象很深。
“朕之前听说过她,惊才绝艳、病弱西施。环儿是中意于她?”皇帝看了眼自家为了憋住咳嗽而气喘不已的儿子,问道。
程穆环连连点头,“父皇,儿臣心悦陆二娘子,情愿许她正妻之位!”
“旁的娘子儿臣不要,儿臣只想要她!”
程穆环今日早朝见太子等人对封赏陆青黛都没有什么大意见,特别是他的母家那儿的表兄谢渺然竟然还夸赞起陆青黛来,心里当真是危机感重重。
恨不能现在就把人给定下来才好。
这时候的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前些日子淑妃身边的小覃子传达忠阳王府一条‘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时候,他还心心念念的瑶柱娘子了。
当时的他可一心想着成婚后将瑶柱娘子接进府里好生安置呢。
“胡言乱语!”皇帝恼道,“你是朕扶持的皇子,怎么能这般没有志气?竟甘心被一小娘子束缚住手脚?你若是只娶她一人,对其他世家的娘子没有半点心思和想法,岂不是白白枉费了朕为你花的那么多心思?”
见皇帝动怒,谢淑立刻上前给他顺气,“陛下莫急,环儿不是那个意思。”
“环儿一向听陛下的话,自然时刻想着为陛下分忧。是妾见他对那陆二娘子钟情不已,这才让他跟陛下当面提及,陆家人个个都是翘楚,陆家旁系的人也都不差,加上陆二娘子是环儿所喜欢的,陛下何不在明日宫宴上将赐婚的圣旨和封赏的圣旨一同颁下去?”
“也好凑个成双成对的美意不是?”
皇帝觉得谢淑那是妇人之见,不屑的冷嗤了一声,“这叫什么成双成对?依朕来看,应当给环儿再选一个侧妃,这才是成双成对的美意。”
程穆环连忙起身下跪,“父皇,儿臣知晓您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可儿臣心属陆二娘子,想同她好好的培养稳固好感情后再做他想。实在不愿让她同一日和侧妃一道入府,寻常正妻都不能受此屈辱,更何况她呢?”
笑话,他能不能顺利和陆青黛成婚还另说呢。
哪敢就真的另纳二色了?
若真的这样做,不用他太子皇兄出手,那几个世家儿郎都能生砸了他的皇子府。
程穆环这样小心谨慎的替陆青黛做考量,皇帝对陆青黛的兴趣就更大了。
不知到底是何等佳人,既能在朝堂上引起不小的风波,还能让他的儿子这样倾心。
“朕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想那陆二娘子受委屈,但这侧妃必须得立,朕会给你时间和正妃相处,但是半年之后,侧妃必须入府。”皇帝碍手让人起来,眼尖的看见程穆环衣袍上渗出的血迹来。
“怎么了这是?伤还未养好吗?”
程穆环看了眼自己的衣袍,明白是之前自己被莫名其妙打一顿后的旧伤口子裂开了,忙说失礼去换身衣裳。
整个宫殿之中,唯留皇帝和谢淑两个人。
淑妃温柔小意的给皇帝捏着肩,一边捏一边问道,“环儿的正妃有着落了,不知陛下可为太子选好了太子妃?”
“太子俊朗,陛下必然得为他选个容貌相配的不是?”
淑妃笑着道,“只是太子殿下的性子乖张,不是那般好相与的,陛下可得仔细考虑把握才是。”
皇帝提起这个就烦心,不耐道,“说他干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朕才不管他爱娶谁娶谁。”
近些天,他发现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是越来越浅薄了,明明中立党派还是占据多数,但是总是感觉支持太子的势力异常稳固。
皇帝觉得自己就像是早朝上的一个吉祥物。
不中看不中用都没事,但是必须在那摆着。
“是妾多言了。”淑妃低眉顺眼,惶惶不安的样子让皇帝莫名的心情好转起来。“妾不该多嘴的,求陛下饶了妾。”
见她微垂着眉眼,有些害怕的样子,皇帝刚刚还不耐的脾气一下子顺畅了许多,“罢了罢了,你也是为朕烦忧。”
淑妃低了低脑袋,“陛下待妾和环儿真好。只是……”
“只是什么?”
“妾担忧陛下明日下诏书的时候太子反对,届时若是当众驳了陛下的面子,陛下万一被气到就不好了。”淑妃的眉头锁着愁绪,像是真的再担心皇帝被太子气到一样,“妾知道陛下看中孩子,对太子也是一再忍让,可妾实在是不愿看到陛下和太子因为一道旨意而产生隔阂,父子之间难以重修于好。”
“反对?他有什么好反对的?”
“妾担心太子殿下想娶的太子妃也是陆二娘子……”淑妃咬了咬唇,道“到时若他抢了先,环儿如何争的过啊……”
皇帝沉默下来,太子的脾性他清楚。
加上太子确确实实喜欢过之前的陆二娘子,这担忧便更重了。
他心里头觉得太子是不会像沈家世子一样因为形似就去喜欢上另一个女人的,毕竟太子要什么女人没有?
他都不需要招手的,底下的人就会争先恐后的给他送人。
可是这半年以来,太子身边还是没有任何女人出现。
不像旁人后院那般热闹。
皇帝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应当追求的是灵魂上的共鸣和情感,不是那样肤浅的只重视外表的人。
可万一呢?
不是说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吗?
那若是连性情思想都差不多呢?
太子他还能把持的住吗?
皇帝连连让谢淑扶着他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快磨墨,朕现在就要写好诏书,等明日见到人,直接就发诏书下去,不给太子他半点反应的机会。料他也不能驳回朕的圣旨!”
谢淑犹豫道,“陛下,可太子殿下那边……”
“朕才不管那个逆子!他别想抢咱们环儿的人!”
待谢淑磨好了墨,皇帝立刻就写下了两封圣旨。
第一个是册封陆家二娘子为福安郡主,享有食邑奴仆,相当于是给人一个尊号,听着好听,但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跟沈静的静则郡主蕴含的意义差不离。
第二个就是赐婚圣旨,赐福安郡主为七皇子妃,待钦天监寻好日子之后便直接成婚。
写完最后一笔,皇帝的心才勉强安了安。
正好程穆环此时回来,便直接将写好的圣旨交给他,让他明日直接上前请旨,也好断了太子的念想。
程穆环惊喜万分,连忙跪拜了皇帝和淑妃,就要出宫。
只是刚出宫门,回到七皇子府上,他就看见自家皇兄正阴恻恻的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太子一身玄衣龙袍,披着大氅,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手上的玉戒指更显的人慵懒贵气,他见到程穆环来,勾唇笑道,“皇弟今日进宫,怎么没有去看孤啊?”
“皇兄……”
程穆环下意识的揣紧了怀中的圣旨。
他身边的两个小内侍跪下给太子请安,压根不敢为自家主子打个掩护什么的。
“哟,怀里头揣了什么好东西啊?”太子漫步上前,笑的温和又渗人。
程穆环觉得自己身上四处的伤都在隐隐作痛。
想要掩盖住的圣旨就这样被太子轻轻勾了出来。
“皇兄,这圣旨不过是父皇为我选妃的旨意罢了……等明日过后,你也会有的。”程穆环伸手去拦,两兄弟一人抓着圣旨的一头,都用了劲,两人的气氛多少有些气拔弩张起来。
太子眼眸深了深,直接抬手将圣旨强硬的拿了过来。
只是放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既然只是选妃的圣旨,那皇弟你在害怕什么?孤又不会杀了你,看你一张圣旨还护上了?”
“还是说,这是父皇要贬黜孤另立你为东宫的圣旨啊?”
太子阴恻恻的,看得程穆环脚发软。
但程穆环还是摇头,要去抢圣旨,“皇兄!这都是父皇的旨意,你如今不过只是太子,难道就想干涉父皇的旨意吗?你这是造反!是不忠!”
“ 程宥泽!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吗?!”
太子微微眯眼,看着他不管不顾的要过来抢,抬起手就扇了他一巴掌,“聒噪。”
然后迎着程穆环震惊的目光,他打了个响指,周边立刻既有几个隐藏的暗卫下来,抓着程穆环定在原地,压根就不让他动弹。
太子程宥泽用圣旨敲了敲程穆环的脑袋,“干涉?造反?不忠?”
“长这么大,夫子没有好好教过你吗?词是这样用的吗?”太子手上的圣旨力道可一点也不轻,他笑着对面如菜色的程穆环道,“也是,你只顾着和父皇父慈子孝,怕是忘了和孤这个皇兄兄友弟恭了。”
“既如此,那孤就先帮皇弟好好醒醒脑子。”
“免得脑子不清醒,把主意错打在了你未来嫂子的身上。”
太子轻轻挥了挥手,便立刻就有人搬过来了一张躺椅,程穆环被抛在这七皇子府中的池塘里头。
他自己也没想到,在自己的府邸里头竟然还能被程宥泽给欺负了去!
太子让人呛他,暂时没有管他死活。
而是慢悠悠的打开手上的圣旨。
第一张圣旨看见皇帝给陆青黛拟的封号,勉勉强强的点了下头。
老头子也知道用点心,不会用什么‘青则’‘黛则’‘青也’‘黛也’的词做封号了。
不然用名字做封号,多多少少有些偷懒的意味。
只是‘福安’一词,程宥泽左看右看还是有些不满意。
他的清清岂止应该福安?
他望她身体康健,福泽深厚,岁岁长安,也望她步步为营,快乐幸福,得偿所愿。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封号罢了,还没有清清原有的名头‘陆二娘子’来的响亮。
程宥泽收好第一张圣旨,转而迅速的将第二张打开,见里头的内容果真跟他猜想的一样,不由得冷笑出声。
眼神落在呛水但还浸在湖里的程穆环身上,他动了动手,程穆环又被重新带回到他跟前来。
等人恢复了些神智,程宥泽才开口,“你倒是难得聪慧一回,知道先斩后奏了……只是皇弟啊,父皇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孤的性子吗?”
程穆环呛完水,哪里还敢激怒眼前的这个人,只能恨恨的用眼神去看他。
脸被厚实的靴子踩出印子来,程穆环身上唯一完好的脸被狠狠踩了一脚。
“孤的人,你也敢抢?”
“当真是孤放水放多了,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吧?”
“若不是念在你母妃幼时曾帮过孤一把,孤早就要了你的命了,还容的着你在这瞎蹦跶?”
程宥泽转了转鞋底,将第一张圣旨放在一旁,“这圣旨孤就给你留下一个,明日宫宴可得好好念。”
“至于另一个,孤就先帮你收了……”见程穆环龇牙咧嘴的,似乎是踩得他很疼很屈辱,程宥泽笑了笑,“脸烂了也好,免得你以为自己几斤几两,也敢肖想你嫂子?”
程穆环被丢在边上,直到太子的人走了,他身边的小内侍才被放过来抬他进房里。
他的手紧紧的捏着。
强烈的不甘和痛恨在严重交织。
他一定要杀了程宥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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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太子殿下很没出息的坐在陆青黛的身边,玄衣龙袍笼罩了小娘子的半个身子。
他将圣旨摆好给她看,将人抱在怀里,语气中不乏有些哀怨的口吻,“清清,要不是我发现的早,程穆环就要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