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宜家刚起床摇头晃脑咬着小包子，就看见楼梯上走下来的赵琴女士，收拾得精干利落，匆匆拎着手提包。
“妈，今天不是周末吗，你这是急着去哪？”
赵琴一愣，有点不习惯她这么自然叫妈，但也伸手不打笑脸人。
只含糊盖了过去：“我回去赵家一趟，清远问的话，别跟他说。”
赵家啊，叶宜家识趣没再多问。
今天赵琴骑了自行车去的小四合院，把车子停在巷子外，就避着水沟走了进去。
她闻着巷道里阴湿发霉的臭味，紧紧蹙着眉，这里环境卫生早该整治了，她待会就得去找这领导。
进了赵家，赵琴熟练放下包，揽起客厅早窝好的一大盆衣服，弯身蹲到院子水井边搓洗。
看小姑子来，甩手不用干活的赵家大儿媳磕着瓜子：“小妹不是我说你，你这次也来太晚了，我们珍珠都好几天不见你了，都想你了。”
赵琴愧疚低下头：“是我这几天又忙工作又忙清远婚事没顾上，我对不住珍珠。”
“那可不。”
赵大嫂冷冷翻了个白眼，你对不起珍珠的，可是一辈子。
这时，小卧室里传出喊声：“妈，妈，你过来！”
赵大嫂愣了愣，扬声喊回去：“你有啥事吗，你姑姑来了，叫她来？”
“不，妈，我就要你进来！”
赵大嫂吐一口瓜子壳，搓搓手，溜达进小卧室：“你叫我干啥，你姑姑来了，还不赶紧使唤她。”
好不容易偷懒一天，她可不想干活。
床上赵珍珠咬了咬牙：“妈，你去给我买西街区的点心，我就要你买，别人买的我都不要！”
啥？赵大嫂顿时就生气，刚想偷懒，这死丫头怎么又使唤她！
“你不给我买，等奶奶回家我就告诉她，你教我使唤姑姑，自己偷懒不干活。”
被女儿这么威胁，赵大嫂脸色黑了黑，当时就甩手出去。
行，她可真是生了个好闺女！
看着妈从兜里找零钱，然后气冲冲出门，赵珍珠才呼出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她却顿住了，满脸犹豫挣扎。
“现在，要么你按我说的来，要么，我去跟你家里人聊聊。”
静谧的屋内，大衣柜内突然传出女人声。
赵珍珠看着衣柜的那条缝，仿佛，无形中对上了里头幽幽看过来的双眸，当时就心里一颤。
“我，我这就做。”
“姑姑，姑姑，你快进来！！！”
她声音尖利凄厉，屋外洗衣服的赵琴立刻站起来，手都来不及擦干就跑进屋：“怎么了，怎么了？”
赵琴环顾四周，没有什么事啊。
床上的赵珍珠，却是眼泪簌簌下来：“姑姑，我好难受，我好想死啊。”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珍珠，赵琴整个人都慌了，拿着毛巾就趴到她床边：“珍珠，珍珠，你怎么了，你快告诉姑姑。”
“我就是个拖累大家的废人，别的姑娘能上学上班、嫁人生子，我只能一辈子，瘫在这里，混吃等死。”
赵珍珠双目无神看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念着台词。
是这样的吗，可是她其实觉得，躺在床上很舒服啊。
而赵琴，看着突然崩溃的珍珠，心绪也直接崩溃了，被愧疚冲得溃不成堤。
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珍珠跟她提这件事。
平日里，珍珠偶尔会发脾气，但大多时候都只提要求，从来没说过当年那件事，没说过瘫痪的事，把悲伤痛苦都藏在心底。
都是她这个姑姑的错，她有罪啊。
“珍珠，你打我你骂我都行，你别难受啊。”
她慌乱安慰着外甥女，抓起她胖乎乎的手，使劲往身上打着。
赵珍珠猛地缩回手，眼睛眨了眨，才出声：“姑姑，妈妈说你这么多年对我好，是因为你一直在赎罪是吗？”
赵琴顿了顿：“不是的，珍珠，你也是我的外甥女啊，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然而，她的外甥女却侧开脸撇开了她的手，冷冰冰回看着她。
“那姑姑，你知道吗，我，”她咬了咬嘴唇，接着加重语气：“我每次看见你，都会痛苦难受一次，都会想起那天你打我的那一巴掌，想起害怕难受到全身无力的那天晚上。”
什么？
赵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觉得自己余生都是为了珍珠而活，也可以说是赎罪，而珍珠却说，每看到她一次，都会痛苦一次。
她不是赎罪，是继续加害。
那她这些年，有什么意义呢？
而赵珍珠却没停下，她眼神瞟过衣柜缝隙露出的裙角，闭了闭眼，恶狠狠开口：“你如果愧疚的话，就去死啊。”
“你死了，我就不用恨不用难受了，说不定这辈子能活得跟个正常人一样。”
去死？
赵琴瘫坐到了地上，不知何时，满脸全是泪痕。
她觉得糊涂、混乱，自以为为了珍珠好照顾她这么多年，把儿子都抛在脑后，结果这些年反而全是反作用？
是啊，她不如早死了，珍珠不用再恨着她，再难受，清远也不用有个毒妇母亲。
她死了，一切都一了百了。
“珍珠，对不起。”
赵琴失魂落魄站起身来，想再摸摸珍珠的脸蛋，手刚触近，她就转开头避开。
对视的那瞬间，珍珠眼里复杂的情绪，她看不清，是有多深恨意。
赵琴深深叹了口气，跌跌撞撞走了出去，边走，边无意识咬着手指。
看着姑姑的背影，转过头的赵珍珠，也是满脸眼泪水，强忍着才没哭出声来。
对不起，对不起姑姑，你为了我好一辈子了，就最后一次，再帮帮我好不好。
都是江雪飞逼我的，你千万不要怪我啊。
人走后许久，衣柜门才打开，一身靓蓝色布拉吉裙的江雪飞慢吞吞走出来，扭了下脖子。
床上人满脸恐惧又带着恨意：“你都听到了吧，我都按你说的来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江雪飞愣了一愣，却是差点笑出声。
“我恶毒，你也没比我差多少啊。”
赵家养的这个闺女是真的特别，装瘫十几年拖累家人心安理得，逼着自己姑姑去死这种事都做了，偏偏还能觉得自己无辜，自己是朵清清白白白莲。
都是别人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