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却像是没见到百里相的反应,道:“我听谢大人讲了那晚的情形,百里姑娘真是神勇,仅凭一柄游光弓,便能射杀那许多妖物,得到这么多妖丹。永安京那边,我们今年算是很有交代了。”
百里相抑住自己想偏头去看谢清明的冲动,只是朝着陈兴微微一笑,权当回应。
她那夜没带游光弓,能射杀妖怪,靠的都是重明尾羽。
谢清明却没有和陈兴说重明尾羽的事情,他和他手底下的人倒是守诺。
“百里姑娘箭术精准,准头又大。只是从前去猎妖,都得不来什么完整的妖丹,尽是些细的碎的,除妖司收上来,也是无用。这次却得来了这么多完整的妖丹,我心甚慰,毕竟我可是要拿妖丹给永安京交差的。”
陈兴“砰”地合上了箱门,弥漫的妖气顿时收拢,妖气威压之下,脸色有些难看的百里相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从前都是在远离陪都的荒山中猎妖,妖性弱些,妖力也不强,是以才显得我的游光弓太劲。昨夜却是在凶险万分的洛河山中猎妖,妖力高强,得来的完整妖丹自然多些。陪都处境如此艰险,多年来却安然无恙,实乃圣恩浩荡,陈相治城有方之故。”
百里相说得体面,笑得得体。
谢清明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百里相,竟然也有这样子说软话的时候?
陈兴不看百里相,反倒是看着手中的一本册子,频频翻动,“除妖司历年有录,百里村的妖丹,都是靠你一人所得。”
陈兴忽然抬头,看着百里相,“百里相,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百里相垂头,笑得温婉,“哪比得上陈相,相府这书房,这梨花木箱,都是我从来见都没见过的宝贝。相府之内,另有乾坤,竟然可以将这漫天的妖气彻底隔绝,也不知相爷究竟师承何处?”
百里相本以为他会隐下不谈,谁知陈兴答得痛快:“金天宗。”
百里相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何要问他师承何宗门,他若是问起自己,她可该如何作答。
好在陈兴不再看她,将头转向了谢清明,目光炯炯,“谢大人,昨夜猎妖,可有什么新奇事情啊?”
谢清明的心怦怦直跳,还不待他多想,话便已经脱口而出了:“没有。”
话一出口,谢清明便有些后悔,可弓已张开,箭不回头,他只得硬着头皮替百里相隐瞒:“昨夜实在是过于凶险,除妖司和伏魔司都损失惨重,司草门尤甚。贺璋为了续兄弟们断掉的手臂和腿,两夜未眠。加之这两日购买了许多名贵草药,银钱所费良多,司草门今年的预算,怕是快不够用了。”
陈兴听了,若有所思,“预算不够,便写个公文,递给户部,求许术再批。实在不行,便写个欠条,丞相府借,来年多要些预算,再还回来便是。”
谢清明突然起身,跪地磕头,高声道:“丞相大人高瞻远瞩,心系万民,实乃我大燕之幸,我陪都之福。”
陈兴看着跪倒在地的谢清明,不说让他起来,也不说让他继续跪着,只是轻飘飘地道:“我记得那个司草门的贺璋,一直都是副门主,对吧。”
“正是。”谢清明没有抬头,依旧俯身跪倒,脑海里却是不断回想着昨夜在丞相府的情景。
两个鲜活的小生命,就那样痛苦地被他吸食殆尽,何其残忍,何其暴虐。
“贺璋有功,择日擢升他为门主吧。总当个副门主,莫要寒了人家的心。”
“臣谢相爷隆恩,相爷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百里相忽然冷笑一声,问道:“相爷和谢大人当着我的面,议论朝政之事,也不怕我嘴快,明日就传了出去?”
陈兴这才挥手让谢清明起来,饶有兴致似的看着百里相,问道:“百里姑娘为除妖司伏魔司斩杀无数妖物,就算不在两司的编制内,也同两司官人无异。我相信,百里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会将我等私下所言,泄露出去。”
百里相没有笑,答得认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
出相府的路上,谢清明流了一道的冷汗,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已全部湿透,才看了眼百里相的背影,催马快走了几步,到了她旁边,问道:“百里姑娘今日是什么意思?”
百里相回眸,“谢大人觉得呢?”
谢清明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流得更厉害了,“百里姑娘,不怕相爷?”
百里相夹了夹马,白驹向前快跑了几步,谢清明忙跟着催马,听到百里相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似的传来:“我为何要怕他?”
谢清明决定不问为妙,敷衍说道:“百里姑娘本领高强,我等不如。我便不送百里姑娘回如意阁了,除妖司近来事忙,我先回去,我们五日后,洛河山见。”
百里相见谢清明作势要走,又喊住了他:“谢大人!”
谢清明调转马头,回身看她。
“谢大人这次可要信我,莫要在护身符上做手脚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谢清明忽然有些羞赧,“我这几日便派人,再去如意阁重新采购一批护身符。待此事了结,百里姑娘向陪都百姓证明如意阁之能,我必再登门下单。”
百里相正色道:“倒也不是为了证明,我只希望,百姓可以居有其所,食有其源。”
谢清明抱拳,“百里姑娘高洁,谢某心生敬佩。”
谢清明打马走得很急,很快便不见他的身影了。
日头正毒,白驹却懒洋洋的,愣是慢悠悠地晃回了如意阁。
百里相下了马,刚要牵马走后门,却见到祁风苍白着脸,身上披着厚厚的几层衣服,正向着门外翘首以盼。
此时,宋莫浔手中捧着件皮毛大氅,从后院冲了出来,往祁风身上盖去,“你是病人,不在床上好好躺着,出来吹这…吹这热风干什么?”
宋莫浔将大氅给祁风盖好,见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便也跟着回头,见到是百里相,他快步冲了出来,接过百里相手里的缰绳,就要往后院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又回头,朝百里相喊道:“祁公子放心不下你,一直坐在前厅等着你回来呢。”
百里相已走到了祁风的近前,弯下腰来,又替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低声问他:“你冷不冷?”
祁风满腹心事,见到百里相,也急不可耐似的问道:“你肚子饿不饿?”
两人的话撞在一处,双目对视,祁风匆匆收回目光,垂眸不语。
百里相轻轻一笑,祁风再次觉得自己心尖微颤,指尖发麻。
“我不饿,你还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