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陵城到惠济河,大约有五十公里。
乱军的营地。就夹在二者中间,围绕着一座残破的村落,散乱得堆砌在一起。
林思衡领着大部骑兵路过这里时,营中大部都已经空了,毁坏的推车,倾颓的土墙,被推倒在路边的简易拒马,以及被丢弃下来的伤兵和老幼。
他们并没有什么动作,眼神麻木而又呆滞得看着这支骑兵呼啸而过。
林思衡骑在马上,微微扭头看了一眼,神情并无什么变化,很快又扭过头去,顺着脚印的方向追赶而去。
近两个月的时间,林思衡带着边城三人,亲力亲为,几乎将这整支骑兵都当做斥候来用,时常领着几十上百骑,挤压这支“狼通军”斥候的活动空间。
接连不断的围捕,剿杀,终于渐渐将这支臃肿笨拙的乱军变成了瞎子,将他们不断南下的脚步迟滞下来,牢牢把握着战场主动权。
这支乱军没了粮食,视野,和情报,几万人的大军,想转个身都艰难无比,到得今日,终于将乱军首领逼得不得不断尾逃生。
一路追赶,沿途不断有因食物匮乏,体力耗尽,无力再逃跑的乱军倒在路边,林思衡也无暇去管,只是领着骑兵不断向前...
地丘店。
雎水和惠济河从这里汇聚交错,这里原本是一处繁荣的渡口集镇,自打狼通军进了归德府,跨过雎水,这里便被抢掠屠杀过一回。
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集镇,今日又热闹起来,先是进来了几十个骑着马的大汉,俱都在腰上系着一条五色的腰带,后头跟着一杆大旗,旗上绘有一狼首,再往后跟着许多一路随行来的步卒。
那为首的汉子在马上勉强站起身来,回头望去,隐隐已见着有灰尘扬起,面上便有些抽搐。
“狗日的这帮官兵,老子把几万人都丢给他了!还不够他立功的?还他妈这么追老子!”
“大帅,官兵追得近了,咱们怎么办?”
“找到船没有?”
“就找到几艘独木舟。”
“他妈的,这地方不是渡口吗?船呢??”
“......咱们之前来这的时候,为防止开封那支官兵追过来,大帅你亲自下令烧了...”
乔元章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叉着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脑门上急出密密麻麻的汗来。
乔元章本名其实不叫这个,他本名是叫乔大,原本也是村里的一户地主,自打在怀庆府起了事,一路打官军,势如破竹,自觉英雄了得。
又听一个被掳来的老秀才说起前明太祖朱元璋一事,自以为同道中人,遂改了这文绉绉的名字。
脑子里还在琢磨,身边人又催促道:
“大帅,不如就跟他们干一场!咱们又不是没打过官军!有咱们这帮老兄弟在!怕他什么?”
乔大帅一听这话,就想骂人,若是能打,两个月前他就已经打了,还用等今天?
对面都是四条腿的,跟耍流氓一样摸一下就跑,等自己这边点齐人手追上去,连口灰都吃不上。
这支官军狡猾的厉害,把营立在沙河对岸,又占了渡口,只留几十个人把渡口一守,自己这边就过不去,对面倒是骑着马就过来了。
乔大帅本来想着将他们这头的渡口给占了,也学着把官军堵在对岸。
只是若是派些喽啰去,骑兵一冲就散了,派老班底去,又扛不住隔河射过来的弓箭。
一步慢步步慢,如今再想着这一茬,乔大帅恨不得把肠子都怄出来:
悔不该跟雎阳卫多耽误了两天!
到得如今,就只两艘小船,这样一来,不打一架也不行了。
只可惜往后没了这帮老兄弟,自己这回就算是过了河,再回开封去,再想东山再起也是难了,以后恐怕就只能跟在另外两个大帅后头混一口饭了,好在赚了些银子,若实在不行,就隐姓埋名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乔大帅面上陡然严肃起来,站到一堆墙角倾塌下来的土石上,握着拳头举过头顶,语气振奋得对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五通教老班底喊话道:
“兄弟们!狗官军在后头追了我们一路了!咱们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粮食,女人,都丢给他们了,他们还不知足,还想要咱们的命!
他们以为我是怕了他们!我怕吗?我是不想让咱们这帮老兄弟给折损了,才一直避着他!
现如今,这伙官军不知好歹!逼到眼前来了,不肯叫咱们好过,那就跟他干一架!
等打赢了他们,咱们再去找个县城耍耍!兄弟们!城里的女人好不好?”
底下陡然热闹起来,有人连连高声怪叫,发出兴奋的声音,大多数人脸上都不由自主的挂着意味深长的浪笑,似乎又想起了之前在封丘和朱仙镇的好日子。
既定下了要打,乱军便借着这三四个月里经验,勉强摆出个阵势来,严阵以待,面上带着恐惧而又兴奋的复杂神色,握着刀把的手因紧张显得有些僵硬。
等太阳正挂在远处山头上时,官兵的身影便也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林思衡立在军队前头,与乱军隔着大概一百步,缓缓停下马来。两千多匹马呼出的白气与人口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薄薄的白雾,遮挡在视线前方,显得有些朦胧,旋即又在太阳底下散去。
微微上前几步,林思衡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军阵”:
说是军阵,其实也不过是抱成几大团站在一块,勉强能瞧出个方形来。
倒不缺长枪刀剑,远远瞧着寒光赫赫的,倒也有几分威慑力,只怕是将整支乱军手里的武器都集中在这些人手里了。
大概是之前败在乱军手里的那几支卫所军“友情赞助”了。
林思衡轻轻呼出一口气,眯着眼极力往前看,似乎要将前方乱军面上恐惧与兴奋交织的神色都看清在眼里。
左手轻轻抚摸身下马匹的脖子,感受着脉搏的跳动已略微减缓下来,林思衡缓缓抬起手中的长枪,平举到身前,身后边城三人也跟着照做,旋即身后的两千多骑兵也都举起枪来。
马蹄阵阵,挂在山顶上的斜阳俯瞰着这场人间惨剧,阳光映照在森冷的枪尖,折射一抹刺目的血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