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乾坤给唐荷花谈话的第三天,调查小组来到了卫生院。
调查小组由三人组成,组长由县卫生局的一名副局长担任。
调查组的人先调阅了病历和手术记录,后找参与那次手术的医护人员了解情况,最后找唐荷花谈话,让她详细叙说病人的症状和手术的经过, 并让她解释收礼的问题。
调查小组在卫生院忙活了三天,先后两次找唐荷花谈话,还找了十余名医护人员调查了解情况,临走之前,把调查的情况向卫生院领导简单地透了一下气,便匆匆离开了。
后来,有消息说,调查小组只是把手术情况调查清楚了,还没有把全部情况调查清楚,有些情况还要找病人及其家属进行核对;待调查小组把要见的人全部见完,把情况调查清楚之后,再向卫生局领导汇报,经卫生局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后,才能形成结论,最后拿出处理意见。
从调查小组开始调查那天起,王、黄二人没再来卫生院吵闹,卫生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开始调查时,唐荷花仍吃住在卫生院,待在住室里,因为调查还没有结论,上级还没拿出处理意见,而卫生院也没通知她上班。她在住室里愁肠百结,坐卧不宁,度日如年。其间,有好心的同事先后来看望她,安慰她,并为她鸣不平,使她得到了一些安慰,有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社会上, 尽管有人阴险毒辣,居心叵测,但,人在危难的时候,仍会有好心的朋友站出来给予安慰和帮助,显示人间仍有爱的存在。
唐荷花在焦虑煎熬中等待着,但一周过去了,仍没有调查结论及处理意见。她实在等不下去了,想回老家住几天。
当她走进家门,看到熟悉的院落,见到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老母亲时,所受的冤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鼻子一酸,两眼一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便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抱,泪水像泄洪时提起闸门后的洪水一样, 一下子奔涌出来,同时,也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举动把母亲吓了一跳。她母亲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闹心事儿,母亲顾不上问她,也没等她说话,便用颤抖的双臂抱住她,母亲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一只手在她背上上下轻抚,好像这样能给她极大的安慰。
啊,母亲的怀抱,多么温暖!多么博大!任何时候都能为儿女们挡风遮雨,任何时候都是身心疲惫的儿女们避风疗伤的港湾,这里能给疲惫的受伤的儿女们极大的安慰和无限的温暖!
唐荷花痛哭了一阵,渐渐止住了哭声,但还不停地抽搭。
她母亲看着泪水汪汪的她,心如刀绞,痛苦万分,猜想一定是她受了委屈。母亲一边用粗糙的老手为她抹拭眼泪,一边问她:“这是怎么啦? ”
母亲用手为她抹眼泪,使她再次感到了母爱,得到了安慰,致使她那不听话的泪水不断向下流淌。
她没有把事情告诉给母亲,只是哽咽着说:“没什么事儿,是我太想你了。”她不想把实情告诉给母亲,怕母亲为她担忧。
母亲不相信她的话,知道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只是她不告诉她而已,既然她不想告诉她,母亲也就不再问了。
唐荷花在老家住了几天,心情平静了许多。
有一天,卫生院来人叫她回去,说是领导有事找她。
她在回卫生院的路上猜想,很可能是调查有了结论,叫她来是把处理意见告诉给她。
到了卫生院,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猜得没错。 韩乾坤又一次代表卫生院给她谈话。
在韩乾坤的办公室里,韩乾坤对她说:“荷花,上级拿出了处理意见。”
“是什么结果? ” 她急不可待地问。
“这个处理意见是上级做出的,卫生院做不了主,我这个副院长更插 不上手,我只是受院长的委托给你谈话,如果你有意见,可不要怨我呀。” 他看了看她,说。
“嗯,那也得实事求是吧,总不能冤枉人吧!”尽管她已有很不乐观的思想准备,但还是抱有一定的幻想。
“你得理解我们。”韩乾坤吞吞吐吐地说。
“谁是什么样的人? 扮演什么角色? 大家心里都没有插劈柴,你快说吧。”唐荷花知道他没起好作用,便嘲讽道。
“调查小组调查完,就向卫生局做了汇报,卫生局研究的处理意见是, 让你离开卫生院。”
“离开卫生院? ” 唐荷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不禁反问一句。
“不错,让你离开卫生院!换一句话说,就是给予你开除公职处分。” 韩乾坤不再看她,耷拉着脸说。
唐荷花感到一阵眩晕,差一点没有瘫倒在地。她看见韩乾坤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可他到底又说了些什么? 她根本没有听见。
过了几分钟,唐荷花恢复了神志,平静一下心情说:“这是一起冤案, 有人陷害我。”
“冤不冤,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这是经过调查小组调查过的, 是上级集体研究的处理意见,我们卫生院也没有办法呀!我只好这样如实告知你,卫生院必须接受和落实这个意见!你拾掇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就可以走了。”至此,韩乾坤把话说白了。
唐荷花感到受了无情的打击和致命的伤害,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直想哭,但一看到坐在桌子后边的韩乾坤,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制自己不哭。
“荷花,师妹,我很同情你!你年纪轻轻,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就遭此大难,真可惜!但是,这次我爱莫能助,眼下只能这样了;看你还有没有啥想法? ”此时,韩乾坤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真是欺人太甚!”唐荷花不知道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沉吟片刻说,“把我开除了,我失去了工作,那我的户口和粮食关系呢? ”
“卫生院只说你被开除的事儿,据我所知,户口是公安局管理,粮食关系由粮食局管理。一般来说,被开除公职的人,公安部门会主动注销其商品粮户口,将其户口变成农业户口;粮食部门会停止商品粮供应。”
唐荷花无限惆怅,四肢无力,她的心在流血。她很热爱医务工作,实指望通过自己的辛勤努力,赢得好口碑,从而能在社会上站住脚,将缺失的感情用工作填补起来,用人们的赞扬来治愈受伤的心灵。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化为泡影。她是先进工作者,是人们心目中的好医生,在社会上口碑极好,曾多次受到领导和上级的表扬;她在所谓的医疗事故中,根本没 有任何过错,只因为王保君和黄河东一闹腾,就把她以前的好口碑,全部抹杀;就将她以前的工作业绩,一笔勾销;最后还落个被开除公职的下场, 这太不公平了!天理何在?也太不正常了!可是,这冤屈对谁诉说?
她能想象到,当她的亲人得知她被开除后,是何等的痛苦!当她再回农村吃住劳动时,会有多少人议论纷纷、说长道短啊!当她走在大街小巷时,会有多少人指指点点,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呀!她能忍受一切打击和痛苦,可是,她的母亲能经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吗? 想到这里,她害怕了,她的心开始颤抖。她无法面对母亲和哥哥,怎样才能不被母亲发现她被开除的事情呢? 她在思索着。
韩乾坤见她愣怔在那里,便看了看她那漂亮的脸蛋及痛苦的表情,心中一阵窃喜,随口问道:“荷花,你还想说什么? 有什么要求吗? ”
韩乾坤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听到他的话,不知其意,便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
“我是说,你也不要太难过喽!我是你师哥,你想说什么,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吧,看我能不能帮助你。”他看着她,想入非非,居心叵测, 但嘴里说得却像人话。
“我虽然没想到会开除我,但我早有思想准备,我能挺住,我问心无愧!只是,我那年迈的母亲恐怕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
“是呀,有一定道理!人,做事不能只考虑自己,一定要考虑到亲人们的感受!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院长,对你的要求不能立马答应,但我可以把你的话转告给领导,也可以给领导提出建议。”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说一点请求吧。我非常热爱医务工作,我能不能不离开卫生院?比如说,在这里当个临时工什么的,工资待遇随便给,甚至不给任何报酬也行。”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过了片刻,她又补充道:“我这样请求,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的母亲。”
“你的要求我知道了,但是,领导答应不答应,那就看你会不会办事儿了, 就看你听话不听话了,就看你配合不配合了。”韩乾坤表情古怪地说道。
“什么? 看我? ”她不解地问。
“是呀,看你!”他顿了顿,看她一眼,“你要是听我的话,就做好两件事,那样,你说的事办成应该问题不大。”
“听你的话? 两件事? 哪两件事? ” 她急切地问。
“是啊!第一件,你去黄河东家赔情道歉说好话,请求他们原谅,这样, 对问题会有所缓解。”
“这我办不到,就是打死我,就是开除我八次,我也不会去!”唐荷花一听就恼了,还没等韩乾坤把话说完,就回绝了第一件事。她还想知道他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便接着问:“那第二件事呢? ”
“荷花,你今年二十二三岁了吧? 你现在这个年龄是一个女人的最佳年龄,如果把一个女人比作一朵花的话,你现在是正红正艳正绽放的时候, 俗话说,‘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换一个说法就是,青春不会永驻, 漂亮不会常在,人会变老的,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有很多优势,但女人随着年龄的增大,优势就会慢慢消失。再说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尤其是一个不会发挥自身优势的女子的力量更有限,只有会发挥自身优势, 善于利用自身优势的女子才有力量,才能办成她要办的事情。”韩乾坤像一个研究女人的专家学者一样,讲解着女人的生存哲学。
唐荷花没有心思听他讲解,便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听你讲这些大道理, 你还是直来直去,快说说第二件事吧!”
“有好几次,我都想问问你,但始终没张开口;今天我就直来直去, 不拐弯抹角,想咋问就咋问了呀。”韩乾坤脸上出现了一种怪怪的表情, 他瞅了瞅她,“荷花,我听说,你一直不让黄河东碰你,到现在你还是一 个大闺女哩,黄河东就因为这个问题才与你离婚,这是真的吗? ”
韩乾坤的话触到了她的隐私,她的脸“唰”一下红了,她脱口而出:“韩乾坤,你算什么人?你问这干什么? ”
韩乾坤好像明白了什么,不但没有发急,反而轻佻一笑,又说:“荷花, 这里只有咱俩,有啥话不能说呢? 你这是何苦呢? 你傻不傻? 你给谁留着? 你这样闲着,不是浪费美好资源吗?!以后不要这样了,得改一改。”
“这就是你要说的第二件事吗?” 唐荷花厌恶至极,怒容满面,厉声问道。
“我说的第二件事是,现在你先别离开县城,我找个地方让你住下, 吃住费用我全包,我会经常去看你,照顾好你,这样,你母亲就不会知道你被开除的事情了。你现在先避开这个风头,也给我一段时间,我会找局长做工作的,只要你听话,事情包在我身上,别说是当个临时工,就是还在这里当正式医生,也能办成!甚至还能找到比在这里当医生更好的工作哩。”
他顿了顿,瞟她一眼,“你知不知道,我和我妻子没有一点感情,却非常喜欢你!”
他的两道目光像色狼的舌头一样,在她脸上、胸前舔来舔去,有时还在她的下腹部停留一会儿。
至此,唐荷花彻底看清了他的丑恶嘴脸和险恶用心。她气愤极了,站起来,双眼瞪着他,用低沉但有力的声音说:“你真无耻,你真不要脸, 你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狼!我宁肯回家当农民,也不会照你说的做。”她说罢,就向门口走去。
韩乾坤的脸随即变黑了,他的屁股离开藤椅,站起来对着走向门口的唐荷花说:“荷花,你站住,听我把话说完。”
唐荷花停住了脚步。
“荷花,你太不开窍了,心眼太死了!我是为你好,你既然不识好歹, 油盐不进,算我什么也没说。那好吧,算你伟大,算你正派,算你清高, 算你超凡脱俗!那你今天下午就得离开卫生院,你被开除了,当临时工这里也不要你,你赶快走!”
唐荷花“呸”了一声,便愤然离去。
唐荷花回到住室,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这次,她没有哭,也没掉一滴眼泪。
下午,唐荷花带上自己的行李和其他物品,没有向同事道别,便悄悄地走出了卫生院。
唐荷花走在华凯县城的大街上,神情恍惚,脑海一片混乱,对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视而不见。
这时候,她感到十分孤单,周身一阵寒冷。
她在大街上踟蹰良久,不知到哪里去好。茫茫人海,谁是她的朋友? 谁肯收留她? 广袤大地,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 她到哪里去呢? 想到自己 不幸的婚姻和目前的处境,她不禁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她在大街上踽踽独行,走走停停。
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头脑渐渐清楚了,她想了好几套去留的方案,
最后还是确定回唐王庄老家去,老家有她的母亲,老家有她的父老乡亲, 老家有她儿时的美好故事,不去找母亲又去找谁? 母亲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女儿,有母亲就有女儿的家,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女儿的家,母亲的住处就是女儿最好的去处。想到此,她提起自己的行李物品,坚定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半月之后,唐荷花的商品粮供应资格被取消,非农业户口又变成了农业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