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柏伤得很重。
郎中出来的时候眉头紧锁,说他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今日能不能退热。
“没有什么可以退热的方子吗?”叶俞言跟在郎中身后问,“用冷水一直给他擦身子管用吗?”
郎中叹了一口气。
从他来了之后,两个小姑娘就一直要哭不哭的跟在他身后,其中一个还是侯府的三小姐,他想赶都不能赶走。
“方子方才我已经开过了,但能不能退热,还是要看这孩子自己。”他好脾气地说,“用冷水擦是有些用处,但用处不大。”
“有用就行!”叶俞言断然说道,“我这就去——”
话音未落,她便被田氏拉到了一旁。
“翡翠,找两个稳重些的丫鬟过来照料着。”她吩咐道。
都八岁的姑娘了,去给一个男孩擦身子,像什么话。
叶俞言还想说话,被田氏捂住了嘴。
“小言,你先带俞言去正堂,”她温柔地对叶清言说,“大家都在等着,要问问俞言昨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小溪,昨晚上你也受了惊吓,先去旁边歇着吧。”
凌溪一动不肯动,固执地守在哥哥的门外。
田氏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劝,同叶清言她们一起走了,小声叮嘱丫鬟送些吃食过来。
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喂,丫头。”
一直沉默着的卫童忽然叫了一声。
凌溪的眼睛动了一下,茫然地看了过来。
送了两个孩子回来,卫童并没有立时便走。
叶家忙成了一团,给凌柏请郎中,带三小姐和凌溪去换衣裳,叶老夫人还特地过来骂了叶俞言一顿。
之后叶家的男人们都出去了,他们似乎有什么事要商议,他很有眼色地没有跟上去。
没人在意他,他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见凌溪看着自己,他冷淡地同她说了一声:“我走了。”
他只是奉命将三小姐送回,之后发生的种种,其实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眼下时间不早了,他再不回去,是要被大人责骂的。
然而一只小手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卫童略有些诧异,他皱着眉,低头看凌溪。
小姑娘咬着唇,眼睛里包着一汪泪,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他的衣角不放。
卫童能明白她的惶恐不安。
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骤然间被人带到了陌生的地方,哥哥躺在里间生死不明,整个叶府是她不曾见过的富贵,却没有一个人她认得,以至于她甚至开始依赖才相处过不久的自己。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你很害怕?”他问。
凌溪点了点头。
“其实你不用怕,”卫童不擅长安慰人,便同她认真解释,“你哥哥受的是刀伤,你知道叶府是什么地方么?那个将你哥哥带回来的男人,他半辈子都在战场上,若说整个京城里谁对刀伤最有经验,那一定是他。”
“叶家在京城里名声很不错,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也没有查出有用的东西……咳,我的意思是,他们不会害你的。”
话音刚落,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从里面端出两碗阳春面和几碟小菜。
卫童没想到竟还有自己的,叶家二夫人办事果然周全。
他跑了一早上,腹中确实有些饥饿,于是没有客气,拿起筷子,递给凌溪一双,自己率先吃了起来。
有他在旁边,凌溪也没有方才那样紧张了,学着他的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面条塞进了嘴里。
“你……算了。”卫童默默放慢了吃面的速度。
然而即便是刻意放缓速度,他吃完了一整碗面的时候,凌溪还剩了一大半。
见他放下筷子,凌溪也立刻放了下来。
“我看着你吃。”卫童说。
凌溪看了他几眼,确定他不是在骗自己,重新又吃了起来。
有田氏的吩咐,很快便有一个丫鬟端着水进了屋,准备给凌柏擦试。
凌溪想跟上去,被卫童拦了下来。
“你就只会哭,进去做什么。”他说。
凌溪扭开头:“我不哭。”
她的声音小小的,有些哑。
卫童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是你哥让你和三小姐换衣裳的?”看着凌溪小口小口喝着茶,他问。
凌溪双手捧着茶杯,低低地“嗯”了一声。
“抓你的人,没有分辨出来?”
“外面很黑的,那人抓了我就走了。”凌溪说。
“那你没看到你哥受伤么?”卫童又问。
凌溪摇摇头:“屋里没点灯,也黑得很。”
半晌,卫童说:“你哥哥给你搏了个好前程。”
凌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道:“你安心在这里等着吧,眼下叶家人还有得忙,等他们回过神来,会好好安顿你们兄妹的。”
“等我哥好了,我们能回家么?”凌溪问。
卫童愣了愣,第一次笑了起来。
“你们回不了家了。”他说。
凌溪有些失落:“哦。”
“韭叶巷那种地方,你难道还想回去么?”卫童问。
“韭叶巷很好的!”凌溪说。
这还是卫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韭叶巷,他挑了挑眉,在他看来,那种地方怎么都和“好”不沾边。
“她们很照顾我和我哥,经常给我们送吃的……有坏人想占我们家,也是她们拦下的。”凌溪说道。
即便卫童从不置喙旁人的家事,听了这话,还是皱起眉头。
“那些女人……”他忍了忍,换成了没有那么难听的话,“她们好逸恶劳,不肯吃苦,只想用轻松的法子赚钱,你也想和她们一样?”
凌溪怔怔地问:“肯吃苦就能赚到钱么?”
“自然!”卫童断然道,“哪怕做绣活呢——你可知道现在的忠勇侯夫人,从前就靠着一手绣活养大了女儿?”
“可她们不会做绣活。”凌溪说,“买绣料要花钱,光是练到绣出能卖钱的绣活就要花好多钱。”
卫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她继续说到:“她们都是肯吃苦的。管婶婶生下孩子之前,还在码头上做苦工,一天能赚十几个铜板,杨花姐姐给人当丫鬟,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呢,她靠着月银给家里在外头买了个小院,还给弟弟娶了媳妇。”
“可是管婶婶的孩子生下来就病得厉害,十几个铜板不够请郎中;杨花姐姐被主子糟蹋了,主母将她打了一顿扔了出来,家也被砸了,她家里人嫌她丢人,把她赶回了韭叶巷。”
凌溪轻声说道:“单单肯吃苦是养不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