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许当真取了棋盘过来,又让人折了两支红梅。
席婠素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还是坐在了她的对面,拿起一颗白子。
“崔夫人饿不饿?”林知许问道,“我听闻女子有孕之后,常会感到饥饿,我让人取些点心来如何?”
席婠素摇摇头:“不必了。”
林知许也不勉强:“崔夫人请。”
冬夜寂寂,屋里只有棋子落入棋盘时发出的声音。
席婠素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皇后要对自己做什么,但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害自己的意思。
她想起自己进宫之前母亲交代她的话来。
“素素,到了宫中,定要万事小心,最好不要留宿,请过安之后便离宫。”
那时候她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笑着说道:“皇上是我的舅父,皇后娘娘是我的舅母,难道宫中还有人敢害我不成?”
母亲听了却没有笑,反问她:“你当我要你小心的是谁?”
席婠素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一个手炉塞到了她的怀里,她抬起头,看到林知许正托着腮对她笑。
“崔夫人的心思似乎没在棋盘上,”林知许说道,“要不咱们说说话?”
席婠素下意识抱紧了手炉,似乎想要从上面汲取些热量。
“说什么?”她问。
“随便说吧,”林知许说,“我也不知道。”
她想了一会儿:“崔夫人去过西北么?”
见席婠素摇头,她继续说道:“我也没有去过,我娘是西北人,小时候她同我说过许多。”
“西北那边气候干燥,雨水很少,一到了冬天,风刮得人脸上生疼。”她的声音很轻,“我娘说,她最喜欢春天,到了春天,她就会和小伙伴一起去摘槐花,摘完了拿回家里,外祖母会将槐花洗好,给她做槐花蒸面。”
“那时候外祖家在一个小镇子上,家中还算富裕,家中养了不少羊。其中有一只小羊,我娘特别喜欢,它是我娘看着出生的,我娘每天给它梳毛,采树上最嫩的叶子喂它,它也常常跟在我娘后面。”
“后来到了过年的时候,家中来了客人,似乎是个大官,外祖父要宰羊来招待。”
“我娘抱着那只小羊不松手,求外祖父不要杀这一只。外祖父没说什么,却被那大官看见了,他哈哈大笑,说我娘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那只小羊比其他的都要干净,想来也会更好吃吧?”
“外祖父听了,便不顾我娘的阻拦,一定要将那只羊拉出去宰了。”
“这时候跟在那大官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站出来劝了他几句,那大官对他颇为敬重,倒也没有再坚持。”
“劝走了大官,那青年对我娘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动你的小羊的。”
林知许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这样一句话,我娘的心就被骗走了。”
不知不觉间,席婠素听得也有些入神,听她这样说,便说道:“未必就是骗啊,我喜欢的东西,芮明也不会让旁人动。”
崔芮明是她的夫君,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太清楚那种被爱护的感觉了。
林知许笑笑,没有反驳,只是继续说道:“那青年后来便在外祖父家中住下了,住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他会同我娘一起给小羊梳毛,会帮我娘摘树上她碰不到的槐花,会买我娘最喜欢的炸丝糕给她吃……后来忽然有一天,他说他要走了。”
“他说自己要回京城了,说他自从见了我娘第一眼,便心悦她,说想求我娘嫁给他。”
“我娘也是舍不得他的,让他去同外祖父说。外祖父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我娘铁了心要嫁给他,后来更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干脆搬到了一个院子里去住。”
“事已至此,外祖父哪怕再不同意,也没了法子,只能催那青年尽快给家里去信,光明正大地迎娶我娘。”
“他却一再推脱,后来我娘发现自己怀了身子,他说要带我娘回京城见他的父母,外祖父无奈只能点头同意了。”
“送我娘走的那一日,外祖父外祖母都很是伤心,摆了满满一桌宴席,席上有一道炙羊肉,到两人踏上了回京的路,他忽然告诉我娘说,那道炙羊肉,就是用我娘养着的那只小羊做的。”
“他还说,是他提议杀了那只小羊的,因为京城路远,此番他们离开之后,恐怕再难回来了。那只小羊从前被我娘照料得那么好,以后没人照料它,它是不会适应的。而且对外祖父外祖母来说,每次见到那只小羊,就会思念女儿,不如将它杀了。”
席婠素脱口而出:“怎能这样!他分明知道你娘有多喜欢那只小羊,怎能这样大义凛然地做出伤害她的事?”
林知许的表情淡淡的:“没错,正如崔夫人所说,他一直在大义凛然地伤害我娘。”
“到了京城之后,我娘才知道他已经有了妻室。他说是因为自己实在太爱我娘了,所以才隐瞒了这一点,还说让我娘不必担心,有他在,家里人是不会怪罪到我娘头上的。”
“那时候我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又是在京城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依靠他,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我娘就这样成了我父亲的一个小妾,没过几个月便生下了我。”
席婠素有些难过:“这些都是你娘同你说的么?”
林知许点点头:“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去世之前,我娘常对我讲起这些。”
“她是不是很伤心也很想不明白,”席婠素说,“为什么一个对她那样好的人,会忽然烂掉呢?”
“没有,”林知许说道,“她并不伤心,因为在他说出自己有妻室的一刻,她便知道他从始至终就是烂掉的。”
“我娘只是后悔,她后悔自己当初太愚蠢,看不透表象。”
“她告诉我,不应当去追寻一个男人的爱,因为那太短暂,太多变,太虚无缥缈了。”
“她说人要追寻的应当是权力,若她当初有了权力,便能自己救下那只小羊,若她后来有了权力,父亲便不敢如此欺辱她。”
“她说那些情爱都是虚无的,只有握在手心里的权力,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