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沈煜照旧在温泉休养。
刚下水没多久,就听见有扰乱这林中静谧的声响。
是孙南宥来了。
这回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偷偷摸摸,他是光明正大来的。
“又做什么?”沈煜眼也不抬。
“来送药,”听孙南宥的语气,似乎心情不错,“我看那瓶药不多了,特地给你拿了一瓶新的。”
沈煜刚欲开口拒绝,就见孙南宥乖巧地蹲坐在水边,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心翼翼地轻声道:“这次就不要拒绝了吧……”
话到嘴边,沈煜活生生给咽了下去,“你放那儿便是——早些回去,别打扰我练功。”
孙南宥立马站起来,报一声“遵命!”又如未出阁的少女提裙一般奔了出去。
送个药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沈煜心想,却止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水面重新恢复平静,池中人也上岸,正要准备离开去别处静修此夜。
林深处有陌生的草木味,一个玉袍长袖的男人出现,白珠金冠,玉树临风。
男人手持折扇,为他扶起挡眼的枝叶,他带着意义不明的微笑,一步一步向沈煜靠近。
“少年壮志酬,年少而有为,喜提一时荣名,也须记,莫因一时盛名,而毁了一世诚心呐。”
沈煜抬眼瞧着来人,秀骨清容、文雅俊秀,有着风流不羁的世家公子气质,又像是个吟风弄月、赏花作词的闲适诗人。
“你是何人?”
男人眉眼一弯,“你这后生,好无礼,不认得师叔我?”
“尘莳仙师?”
尘莳一展折扇,扇页分明有序,轮廓清晰,扇面几笔墨竹,寥寥数笔丹青,留白水墨。
“认得便好,”尘莳收起笑容,“今日试仙大会,你可是出尽风头了,把我们家最厉害的孟初都给胜了。”
“后辈不敢当。”
尘莳将扇面一收,回道:“不必谦虚,这是你应得的,只是——仅用一年突破十阶,费了不少力吧?”
“后辈而今仅八阶,何来十阶之说?后辈愚钝,师叔不妨直说来意。”
尘莳停下手中动作而面向沈煜,“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好歹为门派箓卜道仙师,能力虽不及几位师兄师姐,但还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
沈煜望之而不语。
尘莳不欲多言,转身将离,留下一句:“修行路且慢,过急的危害,我想你应比我清楚,小心——误了终生。”
与此同时,孙南宥回到精神海,千叶正卧在沙发上少女怀春般拿着照片痴笑。
孙南宥:“……”
“阿宥!你回来了!”千叶惊喜地转过头,表情如同吃了蜜饯一般甜蜜。
孙南宥一脸嫌弃,指着他质问道:“你又去找他了?”
“对啊对啊,宿主快过来!听我跟你讲!”千叶冲孙南宥招招手,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孙南宥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生怕千叶一个激动就要“殃及池鱼”。
显然孙南宥的想法是正确的,但作用不大,千叶嫌他慢,一把便拽着他拖到沙发上,接着便是一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正像每个暧昧期的少女一样,讲起这种事来,那叫一个疯狂!千叶时而故作娇羞,时而欲擒故纵,时而遮遮掩掩,时而大胆放肆……孙南宥作为一个零经验者,并不能够感同身受,甚至……有点厌烦。
听了好一会儿,孙南宥算是明白了:“他就跟你说个‘认真工作’就把你打发了?”
“你懂个屁!这是在借工作的名义关心我呢!嘿嘿……”
千叶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孙南宥真担心他一个激动笑晕过去。
肩膀被对方用力拍打一下,孙南宥刚转过头去要骂两句,就见千叶捂嘴笑道:“你都不知道,他当时真的很帅很酷!你懂不懂那种感觉啊?就是那种……算了,我给你演示一下!”
“别!”孙南宥急于拒绝千叶想要亲自演示的“好意”,“我还有事,我很忙的,先出去了!”
“诶,宿主,我还没说完——”千叶忙伸手挽留。
“听不见!听不见……”孙南宥捂住耳朵溜走了。
千叶在后面双手叉腰,骂他一句:“真是没意思!”
精神海之外,孙南宥回玄月殿休息。好在烨灵门派弟子少,都是单独一间房,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
床上,孙南宥展开被子,一头钻进被窝里,找一个舒适的睡姿躺好,进入梦乡。
睡前,他脑海中千叶恋爱脑发作的样子还挥之不去。
真是,本来因为见到孟初的好心情全被他毁掉了!
说起来,孙南宥也很好奇——令使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天道又是个怎样的存在?还有,这个世界……
这些对于他而言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难以理解,越思考便越觉得困意上头。
不多时,便深入梦乡。
翌日清晨,天刚破晓,晨鸟语花,朝云揽鹤,窗外风起,孙南宥脸上迎来一阵清凉的晨风。
“……”
谁tm把窗打开了?!
孙南宥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大脑也处于未开机的状态,脑子里嗡嗡的,什么也装不进去。
仿佛知晓他脑子里正一片空白,于奕“贴心”地为他吹箫一曲——其声呜呜然,有如酉禽般嘹亮,亦有鬼雀之呜哑。总而言之,非常难听。
声音断断续续,长短不一。箫音不成曲,让人听着十分难受。
“别……别吹了……”
“呦,师兄醒了?”于奕放下玉箫,留在手中把玩。
孙南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突然意识到有人在,连忙抱住被子,伸手指着对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质问道:“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于奕笑着回复他:“在等师兄你起床啊。”
孙南宥这下是清醒了,被子下的自己还是半裸的,他警惕地盯着于奕的一举一动,脸上绯红散之不去。
于奕正端坐在窗台之上,双腿交叠,右手抵在膝盖上,转弄着玉箫。窗外钟声悠悠,延绵不绝。
窗上的少年顺风寻去,朝阳照耀下,晨风扶起前额的短发与鬓发,向对面的人展示出少年的一点泪痣。
孙南宥此处正好能看到少年的侧颜,于奕的鼻梁很高,眼尾狭长,此时他的眼睛正迎着光辉看去,仿佛两颗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师兄快起来,大师兄在催人了。”于奕转过头来,催促道,表情难得的正经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孙南宥立马低下头转移目光,就在这一瞬间,于奕难得平静下来的捉弄人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师兄?”于奕似笑非笑,从窗上下来,抬脚迈过,徘徊于床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双明眼打量着床上的人,似乎要将他看透。
“于奕……你……你要干什么?”孙南宥被对方炽热的视线盯得不自在,忍不住问道。
于奕突然之间靠过去,贴近孙南宥耳边,轻声道:“师兄,快起来了,师尊回来了,你再不起来,就要完蛋了——”于奕将尾音拖得很长,话一说完,他一个转身又快速溜出房间。
孙南宥:“……”
邵笙仙师刚从远山归来,孙南宥不敢在今天就迟到,于奕一走,他就抓紧时间爬起来穿好衣服,几下洗漱好,就下楼直奔向玄月殿。
他还是晚了,绥妖道的弟子大多都已静坐下,殿内无人出声。孙南宥悄悄溜进来坐下,抬眼便见殿上之人——一个靛色衣裙的庄严女子,眉间一点朱砂,前额的青丝往后梳,再用发冠束起,看似轻挑却不显稚嫩。
邵笙虽紧闭双眼于殿上冥想,但孙南宥知道她看到了自己。
是有一种目光注视的感觉,没有刻意隐藏起来。孙南宥没有这么高的修为,不理解其中的原理,却仍能感受到。
看来是刻意为之。
“项邺。”殿上人忽然开口。
项邺闻言立马站出来,“弟子在。”
“人齐了?”
“齐了,师尊。”
邵笙双眼一睁,起身,走下台阶,最终停在孙南宥与于奕之间的位置。
孙南宥没忍住仰起头,邵笙正打量着他与于奕两个人,神色庄重,一丝不苟。孙南宥同样打量着她,只不过邵笙是微微垂眸,在用天眼打量着两人的灵力境界,孙南宥就真的只是用眼睛在打量——
邵笙身材高挑,是个清瘦的女子,单看长相,如刚得胜而归的女将军,本应意气风发,此刻却一副愁容,与长相不相符,却也不违和。
特别的,她的瞳色很浅。
这点孙南宥知道,邵笙曾与魔族圣双子交战,伤过眼睛。那战的损伤之大,邵笙此后不敢在强光照耀下用眼。
然而绥妖道法术之多,气焰强盛者居半。作为专攻于绥妖道的仙师,这对邵笙的打击很大。
“苌舟于氏于无桀,蜀山孙氏孙南宥。”
两人异口同声:“弟子在。”
“仙门子弟而择我绥妖道一门,意欲何为?”
于奕率先回道:“降妖除魔,复兴仙门。”
“此言差矣!”
于奕抬眼望去,不明其意。
“绥妖道重在‘治’而不在‘降’,妖为生灵,亦有善恶慧愚之分。妖亦有自然灵气,故可为我仙道所用。以武力制服妖,是最愚蠢的做法。”邵笙转身而去,飘飘的裙摆相随。
于奕脸上肉眼可见不服,奈何对方为尊师,不敢出一言以复。
“修行且慢,你们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