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药后,护士收拾好东西,推着车离开了病房。肖媚儿坐到徐飞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又开始削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似乎有意拖延时间,想和徐飞多待一会。
“徐队,你老家是哪里的呀?”
“就陵曲乡下的……”
徐飞随口答了两句。
他突然意识到这姑娘今天对自己的称呼就一直是徐队。
之前两句,他可以说是说错了。
这连着几句,难道是队里都知道了自己接替龙平的事?
“你刚刚叫我什么?”
徐飞马上追问,肖媚儿睁大眼睛,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大家都知道了,龙队受伤成那样子,肯定没办法上班,王局在会上都说了让你代理大队长。”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徐飞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那个,龙平他在哪住院?”
“龙队在省第一人民医院做完手术了,现在回陵曲静养。”
徐飞听到这,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输液针头。
“哎,你干嘛?”
他开始脱下自己的病服,一边回答:“我躺了一个星期,差不多够了,不能再躺了,我这点小伤,外面这么多事,王生明的案子还没查透,龙平他……”
徐飞语气有些哽咽,脊柱骨断了两节,他明白是什么情况,搞不好一辈子就要坐轮椅。
“不行,王局特意交代,要你好好休息的!你伤口都还没完全结痂……”
徐飞背对着这姑娘,也不管她方不方便,直接套上外裤,一边扯着皮带,一边回答:“这个随便你怎么和王局说,我不能看着自己兄弟躺在病床上,自己还在这躺着。”
他说完,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肖媚儿见他坚持,一咬牙。
“那我开车送你去!”
…………
徐飞坐在副驾驶,回陵曲时经过那个爆炸的解放大道。
他示意肖媚儿停下车。
雨水顺着警戒线的塑料布滴落,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洼。
徐飞站在爆炸案的中心现场前,看着雨水冲刷着焦黑的地面,及时隔了这么久。
依旧有一周前的血迹从焦黑的泥土中稀释出来,蜿蜒成一条小小淡红色的溪流。
警戒线外,零零散散地摆着鲜花和蜡烛。
有一对父母举着女儿的照片跪在地上,照片被雨水打湿,照片上的笑容已经模糊。
她的父母跪在警戒线外,母亲将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剧烈颤抖,父亲则死死盯着那片废墟,仿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
清理人员已经移走了大部分残骸,但地上依然散落着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金属。徐飞蹲下身,捡起一块烧变形的金属牌,上面依稀能辨认出\"安全出口\"的字样。
而那个被他抛出第三次爆炸炸弹的人工湖边,死鱼依然漂浮在水面上,岸边的柳树全部被掀翻,七歪八斜的枝条在雨中散乱,像一排沉默的送葬者。
徐飞站着看了一下,又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后备箱里放着那件沾满血迹的警服。
这一周来,他每晚都会梦见爆炸时的场景:火光、尖叫、支离破碎的躯体。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他休假治疗。
但他知道,真正的创伤不是那些画面,而是幸存者眼中挥之不去的恐惧,是遇难者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
即使经历过许多次,但每次都是一种磨难。
徐飞沉下脸,示意肖媚儿发动车。
“走吧,去龙队那。”
…………
陵曲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
徐飞站在病房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果篮的塑料提手。消毒水的气味裹着空调冷风扑面而来,肖媚儿看出他情绪不对,知趣地在外面等着。
徐飞想了很久接下来说什么,才推门进去。
一走进病房,徐飞就发觉龙平这太小了。
病房比自己小了不少,台面上也没多少果盆鲜花。
他看见龙平仰面躺在泛黄的床单上,石膏从腰腹一直裹到大腿,像具被捆在砧板上的冻鱼。
果篮磕在铁皮柜上的声响让龙平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徐飞看见他脖颈青筋猛地绷紧,又缓缓松弛下去。
\"市局连果篮钱都克扣?“龙平瞥了眼徐飞手里的塑料袋,声音像是砂纸擦过铁锈,”就买俩苹果?\"
徐飞没接话,把苹果放在床头。柜面上残留着黏糊糊的糖渍,不知是哪个探望者留下的。他记得自己病房里堆不下的进口车厘子,那些**精美的果篮现在应该开始腐烂了。
对于眼前这位战友,徐飞心情有些复杂。
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个“鸵鸟肉”专案组里,龙平刚开始对自己各种挑衅,带着明显的敌视。
可后面因为龙平的这些举动,害得徐飞单独成组,又没有配枪,幸亏靠自己能力制服那个连环杀人犯,对此,龙平还挨了王亮一巴掌。
但自此以后,龙平对自己的态度就来了个180度转变。
龙平从之前敌视,变成后面补偿心理般的亲切。
后面两人在血字杀人再见面。
客气得让徐飞都嫌烦。
再到徐飞来刑大后,通过出租车连环杀人案、托梦杀人案等几番合作下来,算是有了不错的默契。
从各方面来说,龙平都是他一个不错的战友。
但今天这战友,却躺在床上,因脊柱骨折,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站起身来。
徐飞一时有些语噎,他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削了起来。
\"脊柱骨第三节。\"龙平突然开口,手指在石膏上敲出闷响:\"医生说我在站起来的机会可能只有不到一成。\"
他咧开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你猜当时什么感觉?老子听见咔啦一声,跟掰断芹菜似的。\"
削苹果的小刀在徐飞指间顿了顿。锋刃划过果肉渗出清甜的汁水,让他想起爆炸那天,自己把龙平从车辆拖出来的样子的样子。
那时龙平攥着他的衣角,血沫从嘴角溢出来,身子折成一个反曲弓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