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到人群附近,探头探脑地往里观望。
人群中心跪着一名清秀男子,他一身素缟麻衣,神情悲戚地低垂着脑袋。
男子身前放着一块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卖身葬母”
在他身旁放置着一卷草席,里头包裹的大概率是男子的母亲。
于知乐嘀嘀咕咕:“卖身葬母?见过女子卖身的,还是头一回见男子也去卖身。”
说到这,她暗戳戳地瞅了一眼贺思甜。
没记错的话,臭宝的原身也是通过卖身葬母才遇到养父的。
“看我干什么?”
“嘻嘻~没什么,不过……”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卖身葬父母,不能挖个坑直接埋了吗?”
外头不是大把的荒山荒地吗?
坑一挖,人一埋,完事!
卖身以后,可就要入奴籍了。
从此人身自由被剥夺,得一辈子给主人家干活,就连自己的孩子与孙子,都得接着给这家人当奴仆。
入了奴籍的人也没法参加科举考试,卖身契一签,卖掉的就是子孙后代啊!
“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曾经我也好奇,为此我特地查过资料。”
“此事说来话长。”
贺思甜回忆了一遍曾经查到的信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长话短说。”
于知乐好奇心爆棚,今天她高低得问个清楚。
贺思甜摩挲着下巴,斟酌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总结起来就两字,地与孝。”
“先给你说说土地的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点你应该清楚吧?”
于知乐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天下的土地全都是皇家的,皇帝就是土地的老大,老百姓相当于土地的二把手,土地都由官府来掌控,除非老百姓自己花钱买地,然而,大多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手里头是没田地的,只能向别人租地来耕作。”
“另外,那些没人种的地儿,虽然没有明确说是谁的,但官府都会管着,不让老百姓随便去开垦。”
“为什么不把人埋在山上?”
于知乐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那么多山,官府哪管得着?
就算找个地儿埋了,官府也不知道啊!
这么循规蹈矩做什么?
凡事要懂得变通!
若是贺思甜得知她心中所想,只会无语地说一句:不要想当然,父母坟地的位置与子女的户口也有关系,一个弄不好子女就会变成黑户。
贺思甜抬手戳了戳于知乐的脑门,一脸不赞同的模样。
“荒山野岭里的猛兽飞禽较多,一般人进去都可能出不来,更别说还带着个死人去山里埋了,简直是难上加难!”
老百姓们通常只会在山的外围游走,只有猎户才会进深山里头冒险。
在诸多规矩的限制下,寻常百姓家要是没有土地,想给去世的亲人找个安息地,大多只能花钱买个墓地。
要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没人愿意搭把手,那就只能走投无路到卖身为父母安葬的地步了。
思及此,贺思甜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倘若生活如意,谁又愿意颠沛流离,为奴为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沉默良久,她缓缓开口,续上了未尽之言。
“你要知道,丧葬可是一件大事,事死如事生,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苦人,都要尽可能地风光大葬,为此需要找一块风水宝地。”
“普通人不懂风水,需要请风水师来勘测,如果家里连田地都没有,那就说明风水宝地是在别人的地盘,别人肯定不愿意让你埋人,因此需要花钱。”
“买地要花钱,请风水师也要花钱,还得买棺材,就算是最差的薄木板做的棺材,可能也要几十文几百文钱。”
贺思甜垂眸盯着地面,一一列举各种花销。
办丧事简直比办喜事还要烧钱。
“按照孝道的规矩,葬礼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
“在埋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弄灵堂,写挽联,搭棚照顾亲戚朋友,这些都需要请人来帮忙,前前后后都要打理,葬礼繁复,丧事有可能要持续一周。”
于知乐有些汗颜:“都穷到卖自己了,就不能简单安葬死者吗?”
都穷到揭不开锅了,还整这一出?
化繁为简不好吗?
贺思甜点点头:“可以,但我们讲究礼仪,即便再穷再苦,也不能挖个坑就把死者埋了,起码得有个棺材,不能用破席子卷着尸体,所以,最起码还得有买棺材的钱。”
贺思甜记得养父当初离世的时候,前后打点就花了二十多两银子。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做什么事都要花钱。
所以,对于一个家无余财,身无长物的人来说,一旦需要埋葬亲人,除了卖自己,真的没有办法。
就在贺思甜边凑热闹,边向于知乐科普时,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挤进了人群中。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男子,饶有兴致地说:“卖身葬母?”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闻言,垂头丧气的男子缓缓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出口之人。
他的眼睛微微肿胀,显然是刚哭过,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中年男人眸光一亮,一张充满油光的面孔上,泛着肥腻的红光,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子,嘴里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哎呦~小伙子长得挺俊啊!不如跟了我如何?嘿嘿……”
“我给你二十两,快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说罢,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二十两白银,丢在男子身前。
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猥琐的中年男人,又垂眸看向地上的银钱,抿了抿嘴,犹豫不决。
“快点,别磨磨叽叽,我的时间宝贵着呢!”
见他迟迟不肯动身,中年男人忍不住催促。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不是福源大酒楼的陈掌柜吗?”
“对,就是他,听说他好男色,是个断袖!”
“天哪?陈掌柜竟有龙阳之好?那这男子跟了他,岂不是……”
“我听说他有特殊癖好,总喜欢虐待男子,喜欢看男子哭泣,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百姓的讨论声一字不漏地传进男子耳中,他的脸色乍青乍白,难看至极。
陈掌柜脸色涨红,恼羞成怒:“胡说八道什么呢?信不信我撕烂你们的嘴?”
百姓们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陈掌柜看向男子,嘿嘿直笑:“想好了没有?再给你十息时间考虑,要是还没作出决定,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草席,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