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五年正月二十,南直隶,苏州府,姑苏城。
以往这个日子是春节结束的标志,到了正月二十,各行各业,该开市的开市,该干活的干活,官府衙门也都要上值了,各种徭役、劳役也要开始服役了。
今天却是不同寻常,数千工匠聚集在苏州的相门内。
相门在苏州话里同“匠门”,相传是古代的干将莫邪在此铸剑,成为了工匠们的精神代表。
相门的城楼上,站着一名苏州府衙的一名知事,正大声宣读着圣旨。
“朕惟天下生民,皆朕赤子,宜各遂其生,各安其业。匠籍,乃太祖沿故元旧制,本为国家营缮之需而设。然役使繁重,轮班之途辛劳,亦非朕爱民之本意。今思欲宽恤民力,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共享太平之福。
兹诏告天下,自宣德五年起,凡轮班匠进京服役之制,一概蠲免。此后,工匠仅须依例交纳代役钱,以资国家营缮之用。所纳代役钱,务必公平合理,不得苛求重敛,务使百姓负担适中,生计无虞。工匠得此宽免,听其谋生,各官府不得干涉。
钦此。”
圣旨宣读完,城楼下,工匠们欢呼声雷动。他们中也有读过书的,将圣旨的意思向周围人解释了一遍,大家高兴得如同过年一般。
从此以后,大明朝的工匠再也不用进京上班,服匠役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不论是广西的还是辽东的,不论是甘肃的还是海南的,只要是匠籍的,都得轮番进京服匠役。管你是住山沟沟里还是住大草原上,官府都会押着你去京城上班,更过分的是,官府还不承担路费,一路上吃喝拉撒都得自己负担。
许多人在路上饥病交加,直接就死在了上班的路上。什么早八,什么996,在轮班匠面前都只能算是弟弟。
李大成是苏州城内一名技艺精湛的织工,祖上三代都为官府织造丝绸。每两年,他们家都要出一人去南京当轮班匠织造丝绸。当轮班匠只有口粮没有收入,且劳役繁重,家里还得负担轮班匠的来回路费,本就不宽裕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
虽然他们家以织造手艺闻名苏州,但收入微薄,生活拮据。
朝廷颁布新令,废除轮班匠制度,工匠不再需要轮班去京城服役,大量的劳动力解放了出来。
李大成听到圣旨后,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先在街上放了一大串鞭炮。
他赶忙跑回家,通知家人,以后他们家就不用去南京服匠役了,他可以有更多时间可以在家干活挣钱。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遇,他果断典当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在相门内开办了一家织造小作坊,并且招募了几个年轻工匠当织工。
他听说朝廷开放了海禁,他的织造本事也算是苏州城里头一档的,他便不再按织染局指定的样式,织染局的那些样式已经过时了,他猜测南洋与西洋人不同于中原人的内敛,应该喜好花里胡哨的衣服,便设计出一些花纹新颖、色彩鲜艳的样式,织成布。
李大成的作坊织出的绸缎很快引起了商人的注意,很快一整年的出货都被预定掉了。
据说绸缎商收去了后,用小船运到松江的上海镇——那里也新设了市舶司。苏松常一带的海商都喜欢由那里出海,可以直接从黄浦江入长江,然后下海,一路前往广东、交趾乃至南洋。
比起经大运河到浙江后,再由钱塘江出海要方便许多。
李大成的作坊生意好到来不及做,有时候上午刚刚织好的绸缎,下午就被人收走了。他只好多次扩大规模,作坊从最初的三五人扩展到几十人,织机从三张扩充到近二十张,甚至吸引了周边乡村的年轻人也前来学艺。
作坊昼夜不停,人歇机不歇。几十人轮番上工,保证织机随时运转。
越来越多的工匠也开始效仿起了李大成,有的家财丰厚的,直接买了织机,开办起工场,招募上几十名工匠当工人。
有的口袋空空只有一身本事的,便几个人合伙,开起小作坊,你出织机,我出人力,照样干得红红火火。
原本冷清的相门水门附近变得繁忙起来,每天都有商船往来,运载着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物。城内街道两旁,手工工场林立,织机声、锤打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热闹的市井画卷。
各地市舶司的榷税也进行了调整,不再死板地按十抽二进行抽分,而是按照货物价值分别征收榷税,这种科学合理的税法也得到了商人的欢迎。
一方面是水师和备倭卫所的严格打击走私,一方面是放宽了的榷税制度,只要按规定缴纳榷税,就可以得到远洋水师的保护,从浙江一路到交趾数省都有水师护航,大大提高了海上航行的安全性。
商人们是逐利的,但在大刀面前,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乖乖缴纳榷税,以求可以安心做生意。
于是越来越多的商人开始领了抽风号票后入海经商。
叶盛在婆罗洲的生意也干得越来越红火,金矿已经出金,每年可以有数千两的金子进项。叶家经过吴家攻杀这一劫数后,如同大树倾倒,纷纷四散,许多族人下了南洋,投靠叶盛。
叶盛成了当地出了名的豪绅,他那面“顺风顺水,出入平安”的旗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哪儿都跟有仙力似的,干什么都顺风顺水的。许多船主都开始模仿叶盛的旗子,绣上那八个字,一时间,这八个字的旗帜竟然成了海商们的标配。
渐渐地,叶盛开始组织起了家乡族人、婆罗洲土着,干起了押镖生意,他的船队规模也越来越大,从两三条船发展到数百条船,船丁船工数千人。(船丁,有武器的海上镖师)
生意越来越大,叶盛望着那八个大字的旗帜,笑道:“是时候该起个大气的字号了,就叫‘顺风商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