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阳春三月,我脊背却越发寒冷。
不只是被他的声音吓的,还是被他自上而下睥睨的目光震慑。
可这二位,比我高了大半个头,都是成年的男子,论心机论手腕,论智商论财力。
都要狠狠压我一头,他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想得美。
可我是谁?我是沈藏拙。
我嘴角挂着笑,慢慢的,翘起一个极不雅观的二郎腿。
端地一副无赖模样:
“好,你们好的很,在我一个弱女子面前逞威风,你们齐家的门风家训当真是好”。
“你以为我是谁?堵在赌坊的是谁?我可是堂堂沈家大小姐,沈少东家唯一的妹妹,我身后站的是整个沈家”——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一个人出门,跟你到这二楼来?我前脚进你们赌坊,后脚就有人回去向沈家报信,你信不信,今日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明日,便领着100人,1000人,把你们齐家在江南的赌坊,青楼,茶馆全部砸个稀巴烂,我让你们连续3个月,别想开张”。
“你们齐家有钱有势,我们沈家就没有嘛?论靠山,论手段,真拼一个你死我活,我沈大小姐能怕你”?
“有本事的话,今天你们把我弄死,再来个毁尸灭迹,否则,你动我一个试试,今日这梁子就结下了”。
“你齐大公子齐二公子贵人事忙,可我是个无所事事的废人,江南跋扈第一人,有的时间跟精力跟你耗下去”。
“我告诉你,这世上,从来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想让我规规矩矩认错道歉,那万万不能,对付无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比他更无赖。
这世道,向来是比谁更能豁得出去。
本来就是我跟齐小公子,两个小孩之间的矛盾,一旦升级到沈家跟齐家,那可就是伤筋动骨了。
这对兄弟哑火了,还是头一次碰到我这么硬茬的,额,名门闺秀,世家小姐。
没法子,虽然我出身豪门大家,却吃市井之水长大。
还真不爱按照常理出牌。
面对我这没理也要搅三分,跋扈嚣张,死不认错的模样。
忽然,齐二笑了,一贯不爱笑的他,笑得颇有些真诚,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眼睛若朗月星辰。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我几眼,竟透露出几分欣赏的眼神:
“不错,很不错,传闻中的沈大小姐,还真的人如其名”。
“啊”?我被夸的一头雾水,明明前一秒,他目眦欲裂仿佛要生啖了我。
下一秒,却喜笑颜开,那双漂亮的眼睛,绽放出热情的笑意。
他瞧我的眼神,倒不似寻常纨绔看一件货物,或者美人,反倒是对小辈极其赞赏的样子。
“大哥,这几年,我们不是一直想替小三寻摸一个厉害的媳妇吗?你看沈大小姐这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模样,是不是有几分我们齐家人的风范”?
“啥”?
我懵了,眼睛忽然睁大。
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齐大鬼使神差般,从震惊中抽神,打量我两眼,然后点点头,颇为认同弟弟的话:
“小三这孩子,脾气一贯软弱,在外头容易受欺负,是该找个厉害的媳妇帮他撑撑场子,前头那几位,容貌是一等一的,才情也是一等一的,就是性情偏软弱了些,管不住小三”。
这时,我感觉这俩兄弟已经聊得热火朝天,完全忽视我僵硬的脖子,僵硬的表情了。
“小三这孩子,还从来没有在谁手里栽过这么狠的跟头,大哥还记不记得?小三年幼时不爱读书,为了管教他,大哥费过不少心思,逼他头悬梁锥刺股,可他回头就去爹娘那里装病,告你刁状,你我兄弟二人在他手里吃过多少暗亏”。
得,纵观这些年,能把齐家那个熊孩子治的死死的,可不就我一人吗?
毕竟,再也没有哪个大家闺秀,敢直接扒了他的裤腰带。
但我只想替郑伯母出口恶气,让他瞧不起女子,敢逼迫郑伯母陪酒,哼。
世人多认为女子脸皮薄,偶尔开一两个荤段子,女子就要立刻掩面,羞的满脸通红。
可我沈藏拙从小脑子就缺根筋。
——郑知南亲口说的。
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关键在这兄弟的脑回路,一时间竟如此清奇?
齐大公子已经完全被二弟带跑偏了:
“小三这些年,一向眼高于顶,瞧不上我们挑的那些乖巧良顺的世家千金,我看沈大小姐就很不错,小三今后在她面前,估计大气都不敢喘”?
“喂”——
我摆摆手,打断了二人的谈论:
“你们的思路走向,是不是有点危险”?
我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这种感觉,哪怕我刚刚踏进雅室也没有,被他兄弟二人笑里藏刀威胁时也没有。
因为,此时的齐家两位兄弟,冲着我齐齐笑了。
他们笑了。
眼神中已经没有一开始那种杀意,讥讽,审视,反倒变得亲切了。
我谢谢你,这份亲切让我第一次体会到那丫鬟的感觉,吓得险些一哆嗦。
“沈大小姐,若是寻常家小姑娘今日见到这阵势,怕早就吓得哇哇大哭了,像大小姐你这么气焰嚣张的放狠话,威胁我兄弟二人的,在江南,你都是头一份”。
说话间,齐大公子换了一副温文尔雅面孔。
他示意,让丫鬟上茶,上好茶。
我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心里暗暗思忖,该怎么把他危险得思路拉回正轨呢?
齐大公子再一次开口了:
“我们先给沈小姐赔个不是,今日是我兄弟二人唐突了,听闻过段时间,是沈大小姐的生辰,沈世叔才给我们发了帖子,到时候我们携那不成器的弟弟,登门造访,替沈小姐贺生辰大喜”。
我抬手:
“我觉得,齐三小公子再也不想见到我这张脸了,你们作为哥哥这么坑他,良心上过意得去”?
齐二公子挥手,屏退下人,然后把茶杯轻轻往桌子上一掷:
“我前些日子,在说书摊子上听道一桩趣事,说是有个女子,一心爱慕一位模样俊俏郎君,偏偏那位郎君眼高于顶,平日里连正眼都不带瞧她一眼,于是,这位女子便狠起心肠,半路用布袋子套住他的脑袋,将他暴打一顿,还把他裤子扒了,害他声名扫地,自此以后,虽说那位郎君不见得会爱上她,但每每提起她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恨得咬牙切齿”。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既然做不到让一个人爱你,那就让对方恨你,恨不得弄死你”。
我忽然感觉被天雷,劈中了脑袋。
这番话,不是我忽悠陈不闻的说辞吗?
等等——
难道,陈不闻担心我会被齐家找麻烦,甚至担心齐家人顺藤摸瓜查到郑知南身上,于是把我这番瞎话,编成话本子,一字不漏地给传扬开来?
老实说,如果在半个时辰前,我觉得我这番说辞还是没问题。
因为我预测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有预测到——
齐家俩兄弟,脑子都有病,有个大病。
这个脑子有大病,爱看花本子的齐二公子,古怪的笑了笑:
“沈小姐,你这告白的方式,还真是,嗯,别出心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