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1963年11月3日
台北
田之雄再见到莫之英已经是6个月以后了。
这次来台湾,他是作为国民党“第九次代表大会”大陆代表团代表的身份来的。因为要对多方搜罗的“大陆代表”进行提前培训,已经有两批“代表”预先抵达了台湾。田之雄率领最后一批“代表”从香港乘坐情报局安排的机帆渔船,于大会开幕前半个月便抵达高雄,随即“代表们”被直接送入情报局在新店七张的“明园训练班”驻地,封闭培训。
莫之英则在审查结束后,重新到情报局干部训练班“回炉”,等待局里安排新的工作岗位。
兄弟俩在训练班驻地巧遇,分外惊喜。今天正好是星期天,莫之英想法找了辆车,带田之雄进城去吃西餐。
莫之英有半年时间没见田之雄了,一路上,他不停地向田之雄发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阿雄,你最近怎么样?局里的审查没为难你吧?”
“阿雄,现在站里怎么样?谁负责?新站长到任了吗?”
“阿雄,站里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阿雄,对站里的事情你怎么看?”
“阿雄,你来台北做什么?能呆多久?”
“阿雄,……。”
直到凯撒沙拉和奶油汤上来,还在不停地打听。田之雄一边作答,一边端详着莫之英。看上去莫之英没变黑也没变瘦,只是眉宇间像是总系了个疙瘩,大概是这次出事以及回台后的审查让他思想受到了很大冲击,显得心事重重。
喝了两口汤,莫之英又问:“阿雄,审查时问了你些什么?问了几次话?”
“还好,就把我和田佩瑜召回来一次,让我们写了出事前后的详细经过,又叫我去问了次话,就没下文了。英哥,你呢?”
莫之英“当啷”一声把汤勺扔进汤盘里,溅得汁水四射:
“哼,老子哪天要是当了局长,就把这些狗娘养的都派到大陆去,让他们也尝尝提心吊胆出生入死的味道。他妈的,对付共产党没办法,收拾自己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你知道吗?阿雄,从我回到台北,材料写了足有两寸厚,叫去问话足有十几次,还把老子弄到培训班来。从我们俩从小认识的事情开始问起,一直到我冒险潜入广州的详细过程,再到出事那天我在干什么,还有被拘押后怎么审讯我?谁审讯的?问了哪些问题?我怎么回答的?都问到了,就差老子放几个屁没问啦。”
“后来怎么样?有结论了吗?”
“有个屁结论!查了好几个月也没查出个鸟来,说是金边组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估计八成就是金边组那里出了叛徒,连累我们港澳站组倒霉。唉,可惜了老子苦心经营在香港打下的一片小江山啊!”
“英哥,香港你肯定是回不去了,下一步局里打算怎么安排你的工作?”
“哼,等着呢。我是不抱什么期望了,能有个安安心心领薪水的地方就阿弥陀佛了!”莫之英发完牢骚,心里舒服了一些,瞟了田之雄一眼,幽幽地说了句:“阿雄,也许把你拖进情报局这摊浑水是害了你啊。”
田之雄“呵呵”地笑了两声:“英哥,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再说是我自己决定的,不关你的事。”
莫之英发狠地切着牛排,刀子磨得盘子吱吱作响,说:“早知今日的下场,还不如咱们兄弟俩在香港做生意去。”说到做生意,他突然想起件事:“哎,阿雄,你知道吗?在我的恒安贸易公司有一批好货呢,本来能大赚一笔的,偏巧碰上这事,估计都被港府查封没收了。”
“什么货?”
“猪鬃。”
“猪鬃不就是猪毛吗?那能值几个钱?”
“这你就不懂了。”莫之英放下刀叉,拽下餐巾,兴致勃勃地说起来:“猪鬃可是国际市场的抢手货,二战的时侯被列为A类战略物资呢。当年美国援华贷款时,点名要用中国的战略物资偿还,其中就有大宗猪鬃。”
田之雄也放下餐具,莫名其妙地问:“这打仗跟猪毛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在尼龙没有发明之前,猪鬃刷可是擦洗机器、枪炮乃至飞机、军舰、坦克的必用品,尤其是清理炮膛,无可替代。你想想,武器不维护,那还打个屁仗啊。所以,在二战期间,美国最多的工厂不是飞机大炮坦克工厂,而是制刷厂,连监狱都加班加点生产军用毛刷。美国还曾出台了关于猪鬃的限制法令,强令猪鬃纳入国家战时管制,严格限制民用消费。”
“美国佬在意猪毛关我们什么事?”
“我再说一遍,是猪鬃不是猪毛!”莫之英操起刀叉,在牛排上切了个豁口,指点比划着解释道:“这是猪颈,这是猪脊背。猪鬃就是从这两个部位活拔下来的刚毛,长度在5厘米以上。中国产的猪鬃又刚又韧,不易变形,还耐湿耐热,是做军用刷的最佳原料。你知道中国猪鬃占到国际市场多少份额?”
“多少?”
“少时百分之七十五,多时百分之九十!”
“那就是说绝大多数啰。”
“懂了吧!现在美国和西方国家都对大陆贸易禁运,大陆呢,每年只有出口一些土畜产换取宝贵的外汇,主要的贸易窗口就是香港。大陆内部猪鬃收购价格很低,品质又好,只要能拿到货,就能在国际市场爆赚好几倍。”
“有多赚呢?”
“唉,说细了你也不懂。这么说吧,假定大陆的收购价是一块钱人民币一斤,那么我拿到香港就能卖到一美金一斤,拿到欧美赚得还要多。”
“这么值钱啊!”
莫之英有些自得又有些惋惜地说:“我可是费尽心机才从省土畜产公司弄到800箱,原想大赚一笔补贴补贴站里和行动组的费用,这下好了,不知道便宜哪个王八蛋了。”
田之雄蓦地想起赵安国在半岛酒店多方打听恒安贸易公司资产的事,心里犯了狐疑。他问:“这批货站长和田佩瑜他们知道吗?”
“我曾跟站长提过一嘴,他好像没在意。另外就是我、行动组的一个兄弟还有公司的财务知道了。那个财务不是情报局的人,是香港本地聘的,估计这事一出也被吓跑了。”
“货在哪儿?”
“还记得我租仓库的事吗?在其中一个库房里,靠近旺角,离九龙仓库不远,应该也被香港警方封了。”
“赵安国曾经向我打听过恒安贸易公司的事,还想了解我跟你的关系。”
“哦,那个督察?”
“出事以后,他被局里任命为站里的临时负责人,负责清理财产和为重建做准备。刚出事时,这小子派头挺大,狐假虎威,天天住半岛呐......我听说香港警方后来发还了部分与案无关的被扣押财产,都是些汽车、房产什么的,仓库里的存货我就不清楚了。。”
莫之英警觉起来:“按道理,扣押行动组的军火什么的,于法有据,没啥可说的,可恒安贸易公司的资产应该与湘江计划的事情无关啊。阿雄,这个事你回去后秘密了解一下,其他零散的货也就算了,那批猪鬃可值好多万美金呢。”
“要不要向局里报告?”
“先不要了吧。”莫之英有些迟疑,“要是这批货没事或者港府根本就没发还,得罪了赵督察也不是件好事。他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你有那个香港会计的住址吗?”
“小周去过一次他家,离英皇道不远,你问他就行,具体地址原先公司的档案里也应该有。”莫之英说着拿过胡椒瓶往汤里狂洒胡椒粉,弄得田之雄喷嚏不断。他瞟了阿雄一眼,打趣地说:“谁在背后那么念叨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