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川一觉醒来,愣住了。一个身形枯槁,头发花白的大妈背对着自己啜泣。
他一时间有些懵:“你是……”
那大妈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转头道:“川啊,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先上个厕所?”
“……”李小川迟疑着,以为自己在做梦:“妈?”
杨四妹颇有几分埋怨:“你这孩子,心和你那丧良心的爹一样狠。这么多年了都不说打听一下你这个妈是死是活。病成这样也不知道托人捎个信。
我是你妈,还能害你?”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李小川也不是圣贤,上辈子他的产业都在县外,刘丽娜和王金虎相继死了以后,他就极少回来了。从九岁那年舅舅把母亲拉走,他直到死没有再见过父母一面。
他嘴上不承认,可心里怎能不怨怪。但是,看着眼前饱经风霜,枯瘦如柴的母亲,那些怨怪的话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母亲当年离他兄妹而去,情非得已。
看她如今的样子,她过得依旧不好。
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黑黄粗糙的面皮布满皱纹,两颊凹陷,唇色苍白。
上身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军绿色旧上衣。下身穿得还是老式袅裆裤。膝盖上还打着补丁。
寒冬腊月,脚上一双黄胶鞋,还没有穿袜子。
比起离婚再娶,住楼房,搂娇妻的李庆友,他母亲的处境甚至不如讨饭花子。
就是这样困顿的母亲,得知他住院连夜赶了过来。看见他醒来,第一件惦记他的事就是渴不渴,饿不饿。
“妈……”李小川又唤了母亲一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杨四妹见状,也跟着流泪:“川啊,别怪妈。妈也是没办法。我后来打听过你,想把你偷出来。你爷爷举着锄头追了我二里地,要把我打死挖坑埋在野地里。
妈没用,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去村里。”
这事李小川上辈子至死都不知道。他诧异道:“你找过我和妹妹?”
“妹妹?”杨四妹一愣,随即大喜:“你妹妹还活着?”
李小川点头:“她叫李雅。今年十岁了。”
“啊?”杨四妹腾的站起身,在病房里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我女儿还活着,我女儿还活着……”
她实在无法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家属见状,纷纷过来拉她:“孩子病着呢,你不要这样。”
杨四妹已然激动的泣不成声:“我走的时候她还没满月啊……我以为她肯定活不了的……”
那些家属们纷纷的劝慰:“你闺女还活着,那不是好事嘛。你快别哭了。你要哭出个好歹来,你儿子谁照顾?”
杨四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失而复得的心情,不是她想控制住就能的。
想到李小川的病,那激动才淡了。李小川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杨四妹和李庆友过了十来年。李庆友从来没把她当过人,也没把她生的孩子当过人。
他既然告诉自己李小川住院这事,那往后肯定不会再管李小川的死活。
李小川往后的医疗费可咋办?
这时,病房门外探进来一个苍老的脑袋,一只眼睛还有点不得劲,另一只眼睛在病房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杨四妹身上。
然后他佝偻着同样枯槁的身形,走进病房。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李小川:“这就是小川吧?哎,可真俊。”
而后,小心翼翼从拢着的棉袄怀里拿出个玻璃的液体葡萄糖瓶,和一个铝制饭盒:“我给你们送饭来了。还热着呢。”
杨四妹看着那瓶子里的乳白微微泛黄的液体,问道:“这是啥?”
那老头仿佛做了好事,等待大人表扬的孩子一样,笑道:“鸡汤。”
别说杨四妹,一病房的人都无语了。用葡萄糖瓶装鸡汤,这老头恐怕是世上第一人。
老头道:“孩子还嫩生着呢,得吃点有营养的才行。不然身体亏空了,以后要受影响。
我就把家里那只母鸡杀了。没有合用的家伙什儿。这还是小玲想出来的办法。”
他说着打开饭盒,盒里满满当当都是鸡肉。感情是把肉和汤分开装了,不得不说,这办法还真机灵。
可李小川这会儿不想吃饭,他想上厕所。
“我来,我来。”老头把杨四妹挤到一边:“大小伙子了,你再是他妈,也说女的。娃会不好意思的。”
李小川本来很独,很抗拒和人这样接触。奈何这辈子身体不争气啊。两辈子没生过啥病,一生就来个大的。
上辈子是心脏病,直接把他送走。这辈子还叠加了,心肌炎叠加脑膜炎。老天爷这得多恨他,才能这么玩儿他。
再刚强的人,只要生病都完蛋。比如现在的李小川。
扶住小弟弟的力气都没有,你不倒爷么?你不还想剥乔天贵的皮么?你来啊,你来啊……
李小川嘘嘘完,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老头是谁:“您老怎么称呼?”
那老头虽然外表很潦草,但还挺健谈的:“你叫我大伯吧。我是你妈的后老伴。”
李小川无语凝噎。他母亲当年也曾是娇花一朵。
哦……
不过现在和这老头站一起,是挺般配的。两口子一样的又老又潦草。
李小川又想起什么:“小玲是谁?”
“我女儿,今年八岁了。你同母异父的妹妹。”
“先让小川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杨四妹倒了点鸡汤在饭盒里,混合着鸡肉喂李小川。
李庆友喂李小川吃饭,恨不得一勺怼死他。杨四妹和他恰恰相反,恨不得替小川嚼嚼。
相比之下,还是向红最对李小川的心思。
想到向红,又想到刚刚嘘嘘,李小川的老脸腾的红了。之前被他忽略的事,这会儿纷至沓来。
他再也没脸见向红了。
一旁的继父陈老实忽见李小川满面绯红,当即吓了一跳:“这娃咋了,不会又发烧了吧?”
惊的李四妹连忙去摸李小川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差别。
陈老实道:“你那手能行么,我去找护士要个温度计。”
李小川连忙制止:“不用,我就是忽然有点热。”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起向红曾经贴身照顾他,臊的吧?那多没面子。
陈老实执意道:“还是要一个吧。要用的时候方便。”
杨四妹放下饭盒跟了出去:“老实,你等等。”
李小川隐约听见母亲在外头和继父说医疗费的事。
看得出,母亲是真拮据,医疗费肯定给她难坏了。
二世为人,李小川头一次庆幸自己有钱,感觉有钱真特么好。
他向外喊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