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一摔,郑九的骨头又断了,躺在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气,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老道士反而弹身而起,跛着脚开始忙碌。
东边捡一块山石,西边又在地面踹下一个深坑,把山石放在坑边,又跑到南边开始刨土……
没法办,真元灵力耗尽只能徒手施为。
这是山脚下的一处缓坡,背靠大山,前方雾气弥漫,根本看不清任何景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大泽。
郑九很羞愧,看着老道颠来奔去的忙碌,自己练了数月的锻阳术,年轻力壮的他居然还不如个跛脚的瞎子老头。
很快,木华道长忙完,缓缓坐在了郑九身边。
如山核桃般的老脸居然光滑如镜,仿佛一瞬间,这老道就变得年轻了许多,只是面色呈很不自然的淡黄色,看着就让人感觉是一种十分严重的病态。
郑九知道老道士刚才是忙着布阵,只是看不明白布的什么阵。
“还能不能起来?”老道问。
“我试试。”郑九不愿在老头儿面前示弱,忍着剧痛缓缓的坐起了身子。
“有些突然哈……你可知老道我是谁?”木华道人的开场白居然木讷的有些无厘头。
“那魔修叫你木华道长。”
“然也然也,贫道道号木华,乃青阳道门第二代不成器的弟子,与你的祖父同辈,呃,对了,你知道你的祖父是谁么?”
郑九默然,他自然知道老道是青阳道门的人,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乃至祖父都出自青阳一脉,就连收留他的苏老夫子也是被青阳道门赶出来的逆徒,可是他偏偏对青阳道门四个字不感冒,甚至有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这源自于幼年时他偶尔听到父母的一次对话,父亲居然是叛出了青阳道门的修士。
幼年时的郑九不知何为修士,但已经开始记恨上了青阳道门。
凭什么把我老爹逼的跑出来?
遇到苏老夫子,并偷看了他写的《青阳旧事》后,郑九就更厌恶那四个字了。
兜兜转转,没想到在这塞外大漠,郑九又遇到了眼前这个拼了命救他的老道,居然也是青阳道门的人,特么的,难道前世与青阳道门犯冲,甩都甩不掉么?
“你祖父是我道门的大人物,了不起,道号天玄子,天下修士都要尊称他一声天玄真人。”
木华老道可不知道郑九心里的弯弯绕绕,继续有滋有味的介绍。
“可惜,为了修行界,也为了天下苍生,三十年前真人他甘冒奇险,窥天机……”
对待郑九,木华老道很有耐性,把有关天玄真人的事情,以及为何窥天机,又为何寻找真龙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给郑九讲了一遍。
目的是为了让郑九正视自己的身份,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老道士知道郑九自幼丧父,如同野人般浪迹在塞外荒漠,大难不死,实属幸运。
但此子对修行界、青阳道门乃至中原列国的认知恐怕少的可怜,即便有那姓苏的道童将郑九带在身边,也不见得能知道几分真实。
苏艺早年被逐出山门,或许本身就会有一股子怨气,也未可知。
老道自己当然也很惭愧,他常年游走在大周国的西北边陲,自然知道苏艺的存在,既是被逐出山门的小道童,他并不当回事儿。
也没有去刻意寻找叛出山门的郑天雄,虽然宗门给他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找到郑天雄,但老道不愿意,出于对天玄真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心里,他不想对其后人再咄咄逼人。
直到方晓来云台山问卦,木华道人才不得不对郑天雄的遭遇以及他的后人重新审视,并暗中做了一些调查,不胜唏嘘。
苦于方晓坐镇在雅儿台,老道行事不免缩手缩脚,龌龌龊龊,以至于一直没找到机会给郑九一些帮助和补偿。
另则,方晓既已声言收郑九为徒,老道也不好明着横插一杠子,但天玄真人的后人总算有个不错的去向,他便顺其自然。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道在赶赴魔渊涧的途中如此近距离的遇到了郑九,那魔修段延平行事狠辣,出手便要人命,如何使得?
抬手之劳,原本只为救郑九一命,未料想神识扫过,这娃娃体内居然有纯正的道元符种,老道被惊得一时方寸大乱,一道迷障术打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瞒住段延平。
但天见可怜,我青阳道门势不该绝!
老头儿的脑袋瓜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必然要把郑九收入门下,传授衣钵,哪怕与方晓撕破脸打一架也在所不惜。
当然,木华老道是打不过方晓的,但不妨碍他有拼死的决心。
老道士喋喋不休的讲了很多,郑九一直沉默着倾听,直到老道士讲的口干舌燥也未发一言。
“老头儿我肚里的货都掏完了,本欲收你为徒,奈何没有这个福分,只有几条建言,你若能记在心里便不枉我千里奔忙一场……”
“道长,你……要不少说一些,先休息一会儿。”
郑九预感到了什么,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刻,他只希望老头儿能歇一歇,缓一缓。
“你……嘿嘿,你这娃娃,来不及了,且让我说完可好?”
郑九想了想,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想渡些真元给对方。
“没用的……”老道摇摇头,并未挣脱郑九的手,心中感念少年人的一片好意,“抓紧时间,其一,青阳道门不坏,尽管现在浑人当道,但整个宗门一直是正道领袖,日后你若有所成,可除恶,却不能与之为敌;
“其二,是拜方晓为师,还是回归青阳,你可自行选择;
“其三,无论如何选择,记住走正道,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偏颇的眼界并不利于参悟大道,这是我个人心得,被同门嘲笑至今,你也仅做个参考;
“其四,若他日青阳道门有难,望你能施以援手。”
言毕,木华老道总算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又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扳指,“这是一件空间法器,里面有点寒酸的家私都赠予你,其中一样,我道门的心法口诀对你大有裨益……开启此物也简单,神识一扫,默诵忘字诀便可。”
就算郑九自小未学规矩,不懂章法礼仪,可此刻也诚惶诚恐,他能切实感受到老道士的体恤爱怜之意,伸出双手接过。
“切记,在此处待满两月,或待灵台抽出第二片绿叶后方可离开,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切记切记只有修得道果,才有海阔天空之时……”
老道得话未说完便已气绝,伤势极重,真元耗尽,能撑如此之久也是为了给郑九把事情交待清楚。
“师父……”郑九鼻子一酸,对着老道的遗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萍水相逢,却得如此厚爱,郑九感觉这份情谊沉重如山,以他倔强的性格,直到苏老头死去都不曾喊过一声师父,或者别的什么。
但面对老道的离去,郑九情不自禁。
只可惜,木华道人再也听不到郑九喊他一声师父了。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