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到山脚的时候,昨晚那个老农正背着双手在地垄上巡视着麦田,像是个检视军队的将军。
“小伙子,下来了?”
不知怎么的,在老农跟他打招呼的时候,黎煊竟然在他的眼珠里看到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杀意。
又一个想要为民除害的义士?
还是……
妖魔?
太阳快要落山了,魑魅魍魉也多了起来。
可惜他的修为尚处在炼精化气的初级境界,若能达到这一境界的圆满或者晋入到筑基境界,他便可觉醒灵识,去探一探这位老农的底细。
至于现在,面对这位可能隐藏修为的高阶修士,他也只能当作没有察觉。
“哎,大爷,今年麦子收成很好啊。”
黎煊挥了挥缠满绷带的手臂,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脚下却在疯狂加速,两只腿倒腾的几乎要飞起来。
“小伙子,你慢点,前面的路不好走,可别摔了。”
老农也挥挥手,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消失在田野尽头,才露出几许厌恶的色彩:“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我现在就一掌毙了你。”
他的目光又凝向原阳县城的方向,脸上浮起丝丝冷笑:“原阳县,在上报给除州卫道司的记录里连续十年承平,没有任何邪祟作乱。”
“没想到本官就只是回来此地短短三日,就听说了两起妖魔之祸,真是好一个承平!”
……
快步跑在街上的黎煊当然没有听到这老农的话,他现在正思考着怎么养好伤,顺便仔细调查一下老妈黑盒子里火药的来源。
这可是屠妖的大杀器。
按照他对这方世界里各级修士的预估,现代火器对凝元境界之下的妖魔都有着不弱的杀伤力。
至于筑基或凝元之后的生命体,那是超凡级别的存在,或许等他的修为达至炼气境的大圆满时,才能窥望一二。
这世界既然拥有制造火药的方法,那么制造火器的人才应该也有才对,只是为什么没能普及呢?
是怕民众用这些东西来犯罪吗?还是为了不让这些东西流入到妖魔手中?
黎煊且思索着,回到了老母亲的故居。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由于中午的那场恐怖的爆炸,这里仍围着许多吃瓜的群众。
随着他的脚步走近,邻居们的窃窃私语也悄然飘进他的耳朵。
“哎,你们听说没有,王大娘和她那个倒霉儿子绑一块炸死了。尸骨无存,那叫一个惨哟。”
有个年轻媳妇正和旁边的大婶聊着这事儿,话里话外好像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什么叫听说,这事儿就是我亲眼所见。”
大婶绘声绘色的演绎道:“当时我正搁家做饭呢,突然轰的一声,吓我这一跳。”
“我跑出来远远一看,黎嫂家的门檐都炸没了,院墙炸塌了一大半,黎嫂当场就被炸死了。”
“那她那个畜生……好儿子呢?”年轻媳妇又问。
“看着是让同班的衙役扶着走了,好像是找地方治伤去了吧。”
“那还真是可惜了……”年轻媳妇微微一叹。
“嗐,可惜什么。威力那么大的爆炸,当场炸死了还好受点,这要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侥幸活下来了,那后半辈子……”
大婶撇着嘴摇了摇头:“说什么也得落个终生残废。”
虽然镇邪日还没有完全落下,但这九月的晚风确实有点凉,黎煊裹紧了身上的皂服,藏进了镇邪日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当然可以选择走出去用自己的身份强势驱离这些围观的群众,但没那个必要。
这里的舆论发酵起来,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反而可以助他找到那个卖给老妈火药的人。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卖出去的火药炸出了人命,那位藏在暗处的制造者一定会亲自过来看看的。
他不知道这大隐王朝的律法细则,只知道火器这种东西没有像野火一样在民间泛滥开来,其中必定有朝廷强行镇压的因素。
也就是说……私制火药,犯法。
做贼毕竟心虚。
黎煊只需要安静的等在这里,就一定可以抓到这个火药贩子,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火药工厂。
到时也无需制造先进的火器,只需要把这些火药制成简易的炸药包,他便可在这十里八村横行,再不必献祭阳寿。
甚至可以考虑,组织一列敢死队,抱着炸药去冲击这些妖魔的老巢。
原阳镇,苦妖魔之祸久矣。
这座表面祥和的小镇,实则四面楚歌。
南有黄狼窟,北有白山狐,甚至在镇子东面,还有猿魔崖。
除了京城所在的西向,其余三个方向上都是妖魔。
这三处妖魔大本营,为祸原阳镇上百年,每次极夜将临,都要吃掉数以千计的民众,镇里生活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而现在,黎煊总算寻到了一丝丝的曙光,他当然要狠狠的抓住。
他静默的潜伏在门前小街的拐角,曾经在此处生活过十年,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巷,也熟悉生活在这些小巷里的人。
云谷村人来人往。
以黎煊现在的修为,藏在视野的盲区敛住气息,不会被任何村民发现。
等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闯进了视野中。
那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半秃,身材瘦削,稀疏的胡茬满是灰白色。
他蜡黄的皮肤上皱纹不浅,穿着一件灰紫色的长袖麻衫,脚踩着一双灰布鞋。
这双灰布鞋在他家周围逡巡张望了很久,又听遍了周围邻居的家长里短,这才叹息着摇摇头,踩着蹒跚的步伐往回走了。
黎煊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时过正午,日影漂移。
他跟着这位老人穿过广阔的田野,又走过一段林荫小路,这才望到远处栖息在山腰上的村落。
石崖村,几乎算是原阳镇上最穷的一个村子,人均土地不过半亩。
幸运的是,这里地势险要,山路陡峭,所以很少有妖怪光顾,石崖村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黎煊走在碎石遍布的崎岖山道上,远远跟着那个紫衣老头。
却见眼前的老头骤然停步,平淡的话在徐徐的山风里涤荡开来:“大官人,你跟了我这么久,是想去我家吃点饭嘛?”
他此刻背对着黎煊,山里的风轻轻摆弄着他的衣袍。
好像是个隐世的江湖高手。
“大爷好强的洞察力,晚辈佩服。”
黎煊对着这紫衣老头的背影拱手致礼,也停下了脚步,半残的手掌正抚摸着腰间的佩刀。
两人中间隔着一段暧昧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如果这老头要跑,他自忖可在一百步之内将其拿下。如果这老头要追,他当然也有自信逃出生天。
前提是这老头的实力在筑基境以下。
老头慢慢的转过身来,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苦笑,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官人,这条路上一共没几个人走,而你又从云谷村一直跟到这里。这么长的距离,就算是条狗也应该察觉到有人要偷它了吧?”
黎煊沉默了。
这老头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是他的跟踪手段太过拙劣,这才轻易的被他察觉。
要怪只能怪这几日遇见的事情都太过反常,他把神经绷得特别紧,以至于现在看任何人都像是某位隐藏的修行义士,或者是妖魔。
现在想想,那些筑基修士大多是各个仙门的弟子,亦或是卫道司的虎卫,又或是那些神秘的除妖天师。
而有能力完全化作人形的妖怪无一不是凝丹境之上的妖君。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生灵,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小的原阳县?
想明白这些,他顿时心神一松,以其生死周天境的修为,他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又有何惧?
于是索性开门见山:“老头,我此次乃是代表官府前来,有一件事要问你。”
“你当然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好奇怪,这股高高在上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闻听此言,紫衣老者眉头一皱,伸手挠了挠头:“官人,你能不能说人话?”
“不好意思。”
黎煊又恢复成尊老爱幼的新青年状态,对老头略一拱手:“后生此来,是想向大爷您请教我家老母亲亡故一事。”
“当然不是要拿您问罪。”
见老头神情不对,他又赶忙补充道:“只是想请教大爷,这制造火药的法子。”
山路上,老头盯着黎煊看了很久,终于确定这年轻人没有恶意,这才摆摆手,示意他跟上:“山下人多眼杂,你跟我到家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