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朝从景家出来时,手上的盒子已经不在了。
而景宓则抱着盒子哭成了泪人,站在一旁的锦儿一个头两个大:“姑娘,你别哭了。”
再哭,传到夫人耳朵里还以为她伺候的不尽心,她不想挨板子啊。
“我就哭!你管我。”景宓吸了吸鼻子:“我高兴哭一哭,你也管!”
锦儿:。。。。
“好了,我不哭了,你打点水过来,给我梳洗,我要去见母亲。”
怼完锦儿,景宓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她将盒子小心放在床底下,拍了拍手,扭头朝着锦儿吩咐。
锦儿好奇的看了一眼盒子,姑娘也是的,夕朝来找她时,姑娘将她也遣出门外守门去了,所以,她压根就不知道夕朝给了自家姑娘什么。
她只是偶尔听到,什么“嫁给那狗东西当日还带着盒子”。
什么“日日写一封。”
什么“狗东西栽下石榴树当晚埋下的。”
景儿虽然挠心挠肺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何物,但她看到景宓如此郑重地对待那东西,就知道,景宓是不愿与她分享了。
她叹了口气:“唯。”
等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锦儿就扶着景宓的手出了院门朝着景夫人院落而去。
等到了景夫人房内,景宓先唤了一声母亲,然后就扑通一声跪下:“母亲,宓儿愿意前去祖母住处陪她老人家。”
景夫人皱眉,她将手里绣了一半的富贵平安放下,走上前将景宓拉起:“母亲当时是怕你一心扑在昭雎身上,做出什么傻事。如今,你若不愿,自是。。。”
“母亲,我要去。”景宓脸色郑重,盯着景夫人的眼睛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我想祖母了,想早点见到她。”
景夫人:。。。。你就编吧。
景宓从小就在床上病着,不便去给景老夫人请安,而景老夫人年岁已高,不爱动弹。
景宓啊,压根就没见过她几回,哪有什么祖孙情,还越快越好?
景夫人眸光微闪:“怎么个快法。”
“最好半个月后就启程。”景宓脱口而出。
景夫人试探道:“准备行李倒也用不了那么久,我看,七日足矣。”
“倒也不用那么赶。”景宓忙打断景夫人的话,拉着她的袖子撒娇:“我想再多陪母亲一段日子。”
景夫人挑了挑眉,果然不对。
她勾起唇角:“那依你吧,你先回去,我晚上同你父亲商量商量。”
“哎!”景宓眸光一亮,甜甜的抱住景夫人:“我就知道,母亲大人最好了。”
然后就花蝴蝶一般,快乐的带着锦儿飞出了门。
景夫人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心腹:“让秀儿来我这回话。”
秀儿就是景宓去救婵媛那天,被锦儿点了去禀告管家的那个端茶小丫鬟。
“夫人,您找我?”秀儿被带到景夫人房中,心绪微微激动。
\"我让你盯着景宓的院落,可知今日她见了什么人\"
景夫人脸上擎着笑意,挥了挥手,站在她旁边的心腹就走上前,将手上的镯子褪下塞到秀儿手中,语气带着诱哄:\"好好回话。\"
秀儿看着镯子眸光一亮,红着脸手微微颤抖接过:\"谢夫人赏赐,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秀儿脸色一变再变,似是在抉择。
大概一刻钟那样子,她抿了抿唇,从袖间掏出一张羊皮卷据实回答:\"今日,屈宅丫鬟夕朝来过,给姑娘带了一个盒子,姑娘将所有丫鬟都遣出门了,二人单独讲了一会话。
奴离得远,听不到谈话的具体内容\"锦儿吞了口唾沫,将手上的羊皮卷举过头顶:\"但是,奴将那盒子里的东西偷了一份过来。\"
听到这,景夫人眼底再没笑意,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希望自家女儿处于险境,昨日 她女儿才差点命丧火海。
她眸色沉沉,抬起手,细如指葱一般的手轻轻摇了摇,心腹便上前接过锦儿手里的羊皮卷交于她。
她低头细细打量,羊皮卷微微带了泥土和木屑腐烂的味道,卷面微微有些发黄,显然被埋在地下的时间不算短。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好奇里面的内容。
锦儿的话还在不急不缓的继续:\"夫人,奴看了,那盒子里只有几封如这般一样的羊皮卷,稍大的奴也打开过,像是舆图,但又不像楚国人用的舆图。
奴见过的舆图大多只是标注路线,城池,而夕朝姑娘给我们姑娘的舆图标注的是形象的山川河流。
简单易懂,就算奴不识字,也能看明白。\"
景夫人眼皮一跳,拿着羊皮卷的指尖就有些热,她轻轻嗯了一声,翻开羊皮卷。
景夫人心腹上前一步,擎着笑将锦儿拉起:\"你先回姑娘住处,等赏。\"
锦儿欢天喜地谢恩,然后看向景夫人手里的羊皮卷有些欲言又止。
\"放心,一会夫人看完,我会亲自让人将它物归原处。\"
锦儿松了口气,行了一礼,欢喜退下。
打发了人,心腹才又回道景夫人身边:\"夫人,那丫头心思过于活络,若在府里,放在姑娘身边倒也无妨,但姑娘若是去了老夫人那,带上这丫鬟怕是不妥。\"
景夫人一边低头阅读手上的羊皮卷,一边随意答道:\"管家不是说,这丫头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
找个学堂,将他送进去,锦儿是个聪明的丫头,会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
\"唯。\"
\"至于这个\"景夫人看完羊皮卷,脸上含着笑意:\"不过是两个少女间几年如一日的私密话。\"
\"我就说宓儿为何不仅不迷恋昭雎,还去火海拼命救那屈婵媛,原来是我们景府将救命恩人弄混了。\"
景夫人脸色有些不不太好看,想起景宓这些年一颗心全扑在那昭雎身上,她就有些心疼。
那丫头的性格,还不知要如何自责。
不过她也自此安了心。
就当那场火是送给宓儿的新生,经过涅盘的凤,才会飞的更高,更肆意。
\"既是故人,那就帮上一帮,将她送出寒冬,再送她一场权县春色。\"
\"唯。\"心腹低头应下:\"奴这就去办。\"
而景宓房内,锦儿将秀儿拉到一边:\"如何了?姑娘还等着消息呢。\"
\"办妥了\"秀儿露出手腕上的玉镯,眼睛亮亮道。
而夕朝回了府立马吩咐关闭府门,谢绝外客,并频频请楚国的医师上门。
屈宅谣言频出,都说屈氏情况不容乐观,怕是活不过今年冬天。
屈宅一时人心惶惶。
*
一晃几日过去。
河西之地,魏国中军大营。
龙贾站在沙盘面前,心绪不宁。
明明地图上魏军的防御已经密不透风,但他却无端有些心慌,喘不过气。
其实,黄河之战结束后,仅休整几日,公子疾便调动了所有秦军,约九万余人,又向河西郡的治所少梁城进发。
少梁城原本有三万余守军,抽出一万护送粮草,现如今只有两万余人,是堪堪能抵御秦军的兵力。
公子疾在南面的大胜,两翼齐飞的战术,就成功了一翼,北线均衡的格局,也因此迅速被打破。
龙贾与公孙衍,几乎是同时得到消息。
公孙衍立即布告于秦军各营寨,他选择了按兵不动。
然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公孙衍大军拔营时,他这才明白,公孙衍是要往南,与公子疾南北夹攻少梁,两支秦军加在一起十六、七万人马,少梁城只有两万余守军,危矣!
为了牵制秦军南进步伐,他当机立断舍弃那二十万秦军也难以攻破的坚固防御阵地,在魏军的紧密尾随之下,连续三天,公孙衍的秦军,每日只能向南推进二十里。
按照这个速度,公孙衍要与公子疾合围少梁,也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但是那时魏军亦抵达少梁城,五万魏军入城,秦军就只能无功而返。
公孙衍此时却摇摆不定起来,他也并不敢分出一军先行去少梁,以公孙衍的七万五千秦军,对阵龙贾的魏军四万八千,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魏军不但有一半体能、速度、力量俱佳的魏武卒,而且多年操练阵法,在战场上不需要指挥,就能形成小到两人、大到数百人一个的组合方阵,以集体的力量进行搏杀。
魏军用了上百年,才锤炼成如今这种相互弥补、相互配合的整体作战风格,既有整体性,又有魏武卒的勇悍。
秦军在整体性方面差距魏军很大,公孙衍在两支军队中都效力过,绝对能看明白,所以公孙衍不敢冒进。
龙贾看着沙盘,眸中闪过狠绝的光。
魏军现在紧咬秦军,秦军若回头反击,他则会立刻以魏武卒打头阵,毫不客气地来个迎头痛击,秦军若按部就班去少梁,魏军亦可回到少梁,只要少梁不失,魏军过去的败仗皆可挽回。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担忧,少梁城一日三报的军情,已经中断了一天一夜,料想是秦军中途劫击,这些斥候只怕是凶多吉少。
正思量间,帐外小兵报,有少梁斥候到,龙贾眸光一亮,忙转身喝到:“还不快请。”
一位满身尘土的斥候,进入大帐拜倒,看见龙贾,眼中就泛起水雾,他抱拳以拜,干瘪的嘴唇中吐出一句句嘶哑的话来:“禀大将军,少梁被秦军围攻,我军击退秦军数次攀城进击。
然秦军狡猾,那秦军将领不知何时派了细作潜入城池,意图放火烧粮。
我军虽及时发现,未造成大的损失。
但守城兵力不够,有心无力,将军不知有藏匿多少秦军细作,也无法抽调兵力排查。
特请大将军增派援军。”
龙贾眉心紧簇。
如果只是秦军攻城,他并不担忧,少梁城可是经过晋国和魏国数百年打造的坚固城邑,他坚信秦军不可能攻陷少梁。
然而城中出现了秦军细作,从斥候口述的战报来看,少梁守将也拿不定有多少秦军细作,这才请求援军。
他左右行了几步,将心中的担忧压下,脑子清楚了,他才神态从容,沉声问道:“此番的暗语是什么。”
魏军为了加快沟通频率,通常采用口头形式的战报。
因为楚魏关系恶劣,当年齐魏称王却不带楚国玩,楚国咽不下这口气,进攻齐国,秦国则趁魏国为齐攻楚,攻打魏国,魏国虽然战胜秦国,却师老兵疲,这也就导致了魏楚关系不佳,秦楚关系倒还不错。
因此,毛笔这东西,早早就从楚国传入了秦国,魏国呢,还在走老路子,以刀刻竹简。
刻竹简会耽误时间,自然就没有斥候传话来的方便快捷。
而且这些斥候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不但弓马娴熟,健步如飞,而且记忆力超凡,有时候数百字的战报,记得一字不差。
为了避免被敌军冒充,两个不同地域之间的魏军,少则一旬(十天),多则五旬(五十天),更换不同的暗语。
如果暗语说错了,斥候立即会被军法处置,因此这些斥候,对这些随时变化的暗语,每日何止默念一百次。
“禀大将军,暗语是‘秦驷小儿’,可用至下月初九。”
龙贾心下脸色缓了下来,暗语没错,他又问了一些少梁城的近况,才让斥候下去歇息。
少梁传来的军情耽误不得,少梁绝不容有失,龙贾细细思量片刻,指尖落到沙盘上一处:\"传我命令,全军从小路火速支援少梁,绝不能让秦军阴谋得逞!\"
此时天边晴朗无云,雪已停了几日。
昏黄的月亮黯淡又模糊,如同贴在卫生间门上粗糙的磨砂玻璃,光影暗淡。
月光洒在树梢上,映衬出漆黑一片的静谧深夜。有风吹过树木枝桠,引得无叶的干枯树木微微摇晃,发出嗖嗖的声响。
枯树枝丫倒影在地面上,像极了狰狞的魑魅魍魉,咧开血盆大口静候猎物到来。
而魏军还不知,他们正一步一步踏入秦军布置的天罗地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