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袁府,议事阁。
袁隗坐在阁中主位之上,眉关紧锁面色铁青,堂下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忽而袁隗重重的把茶杯顿在桌上,惊得众人都不敢再做声。
“叔父息怒,量那蛾贼能成甚事,朝廷既已下令允许我等募举义兵,侄儿这便领兵剿灭之!”袁术站起抱拳朗言,紧接着又有几个武官也站起抱拳,同声道:“某等愿起兵剿尽蛾贼!”
袁隗扫视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看到袁绍和一个细眼长髯的小个子武官于堂下老神在在的坐着品茗,心念一动,开口问道:“本初,孟德,你二人有何想法?”
“叔父。”袁绍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笑道:“蛾贼虽然势大,但其究底不过是些流民,依我看,那几处世家的坞堡被破,可能并不简单。”
见袁隗点了点头,袁绍继续说道:“就以孙氏来说,侄儿之前去温县时拜访过,其坞堡坚深,粮秣足备,堡内养有一千多丁壮,不但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且不提蛾贼主力远在巨鹿与下曲阳,就算是蛾贼以主力进攻孙家坞堡,也绝无可能在一夜攻破之。”
“是否有内贼?”堂下一个中年官吏说道。
“孟德,你不是去实地勘察了吗,把你的结论向司徒公禀告一下。”袁绍正要回答这个发问的中年人,忽然看到了坐在一旁望着他笑的曹操,于是向着他一拱手,示意让他发言。
“哦,孟德去过了?”
曹操见袁隗发问,忙正了正头上的武弁帽,紧了紧衣襟,捉袖而起,向着袁隗施了一礼道:“回司徒,下官确与几位族弟暗中去孙家坞堡看过。”
“不想孟德有此胆识,只是不知你有何发现?”
“司徒公见笑了,下官到时,孙家坞堡已燔做白地,四下只有余火未熄,可现场并未见蛾贼,只有一些闲汉蠢妇在火里抢东西。”
“阿瞒,直接说重点。”袁术不耐烦地催促道,可曹操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向袁隗说道:“下官见无蛾贼守卫,便在坞堡内转了一圈,发现军械库和粮仓也被烧了,但现场却未见丝毫救火抢粮的痕迹。”
“也许是孙家人自己放的火呢。”袁术不屑的说道。
“呵呵。”曹操听了后冷笑一声:“公路,孙家囤积的粮食可不少,就算是孙家人自己烧的,绝无可能一夜之间全部烧尽。”
袁术涨红了脸正要抗辩几句,袁隗提前举手制止了他:“蛾贼视粮如命,绝无可能坐视如此多的粮食白白烧掉。”
“司徒公明鉴。”
“叔父还记得孟津关都尉鲍信传来的消息否?”袁绍在旁边搭话。
“伯礼?”
“五日前,大将军何进急调羽林军奔赴雒阳八关,其中向孟津、小平津各调拨军士五千,但据鲍信所报,称冯芳号称奉诏讨贼,领了四千兵马直出孟津渡河而去。”
“轘辕关都尉淳于琼也有信来称曹破石之子曹质领五千余人出关讨贼。”
袁隗冷笑一声:“哼,讨贼?”
袁术倒吸一口凉气,惴惴然道:“啧,屠孙家的难道是羽……”
“孙家还有活口吗?”袁隗一边说一边瞪了袁术一眼,后者则识相的乖乖闭上了嘴,然后袁隗问道:“一百余口,一个没留?”
“只有孙兴之妻赵氏,身怀六甲,回娘家省亲未归,逃过此劫。”
“孙家尚有此血脉,阳城张氏上下七十余口则灭门矣。”堂下一人叹息道。
“我表亲李家也是灭门。”堂下有一人言道,说着说着发出悲泣之声,他这一哭不要紧,堂下不少人都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一时间呜呜咽咽的哭声渐起。
“阉竖!”袁隗怒骂一声,本就因此而焦躁,此时又为这些哽咽声搅的心烦,冷不丁却发现曹操在一旁偷偷窃笑。
“曹阿瞒!你笑什么!”袁术也发现了正在偷笑的曹操,他立马跳出来喝止道:“怎么如此没有心肝!”
“哈,呵呵,哈哈哈……”曹操见袁术跳出来指责自己,但他却没有因此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反而笑的大声了些,那些眼圈还噙着眼泪的人都恶狠狠地瞪着他,若不是当着袁隗的面不好发作,此时可能已经开始群殴曹操了。
袁隗也被曹操笑的有点恼了,他忍住火轻轻问道:“孟德何故发笑?”
曹操见袁隗发问,这才收住笑声,躬身施礼道:“司徒公,我是在笑张让这帮人确实不愧是阉宦,出的主意也都是些自绝之策。”
“哦?何以见得?”袁隗听到曹操这样说,提起了兴致,他抬起手来将手心向下一按示意众人安静,而后又手心向上一托让曹操继续。
“司徒公,诸君,你们道陛下为何要将官爵勋位明码标价估卖贩售?”
“当今天子虽出身宗室,但自幼混迹于民间,故而会有这般浪举,先帝虽然也有此行,但从未明示,不似今上如此昭彰。”袁绍不自觉的捧哏道。
“此乃其表,究其根底,一是朝廷财税空乏渐不敷出,二是陛下认为我等士族把控了朝廷查举,举荐的官员都是自己的亲近。”
“哼,举贤不避亲,朝堂之上众正盈朝,这有什么不好。”
“公路此言不差,但陛下未必这样看,王莽、梁冀殷鉴在前,陛下自然会严加提防,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要立一屠户之女为后?不就是怕外戚与我等士人联袂难以辖制?”
“孟德此言得之。”袁隗见曹操所言与自己想的不差,颔首称是,继而问道;“那孟德为何认为此招是自绝之计?”
“司徒公,陛下此举,只是逞一时之意气,普天之下,读书明理之人皆我士人,不用我辈又能简拔何人?陛下深知此事不可为,索性公开卖官鬻爵,看似是即补贴了朝廷财赋,又嘲弄了我等士林为自己出了口气,但实际上是饮鸩止渴,长远来看,此举会让士族彻底失去对朝廷的敬畏,而通过花钱买到了官位的人为了弥补自己的亏空自然只会向下盘剥,如此一来,官将是贪官,吏则是污吏,而那些清廉守正的人却因为没有钱买官而不得出仕晋升,故而是自绝之计!”
曹操说完,堂下很多人都感觉戳到了自己的痛处,连袁隗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于是他连忙岔开话题道:“孟德所言颇有见地,那现在阉宦的这些举措?”
“依旧是自绝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