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壮年只能换来一碗粥,却没有人嫌少。
不想以后,填满眼下的饥肠空肚最要紧,能活一日便是一日。
桶盖掀开,随着热气上蒸,白花花的粥汤暴露在伸脖以待的流民眼中。
是厚粥,没有掺杂野菜数根!
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实实在在的粮食,就算是太平日子也不曾吃过一顿。
先前的顾虑一扫而空,神智被香味儿勾走,饿狼伺肉般,所有流民往前扑。
对上那冷冰冰的矛尖,才算回了几分冷静。
“我们都没得喝呢,便宜你们了!”将除青壮年外的流民赶退,门卒不满撇嘴。
眼里却满是恶趣味,以及期待。
“感谢大人!”
“青天大老爷啊,您就是咱的再生父母!”
“给您磕头了!”
饿成皮包骨的汉子们感激涕零,齐刷刷跪地磕头谢起恩来。
有真心感恩的,不过更多的都是随口讨好。奢望大人们心情大好,说不定能多施舍自己一些。
“乡亲们这是作甚?快快请起,这是本官应当做的~”
举目满是跪地感恩戴德的民众,江皓离难免飘飘然起来。浪费这么些米粮的心痛和可惜,此时淡漠了不少。
一边洋洋自得,一边不忘假模假样地承受不起。
“江大人,正事要紧。”
正享受万千爱戴和吹捧呢,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自江皓离身后传来。
来人隐在城墙阶梯口,自楼下望去,是半点影子都看不见。
“进人吧。”那点缥缈的得意荡然无存,仇恨浮过转瞬即逝,江皓离只能任人驱使。
“别挤哈!谁敢擅闯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就这么点儿?”好不容易抢先排队,正沾沾自喜,等着喝救济粥呢。
可递过去的是空碗,端回来的也是轻得感觉不到半点重量的木碗。
忙低头去看,是白粥。可只有丁点儿,一口就没。
不死心,宁愿相信是衙役失误了,也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本该有的。
“爷,您这勺子是不是漏了?”愁苦满面的男人努力挤出笑来,卑微又小心地指着木勺问。
勺身又大又深,舀得满满当当,可还没有抬起,粥便漏得一干二净。
那是漏啊,分明是故意为之。
“哦,是么?走得急可能磕坏了,将就着用吧。杵着作甚?喝了粥就赶紧进城去!”
衙役不以为意,无所谓地耸肩,直截了当地赶人。
“大人!他们……”定是这些人私自克扣,想要寻江皓离告状做主,可下一刻,木碗跌落。
“这么些小事就不用惊扰县令大人了,大伙儿说是吧?”
长矛抽出,矛尖血滴还未落地,流民的尸体就被拖走。
衙役神情自若,依旧笑着,可看得排队之人肉颤心惊。
“下一位!”
密麻人群瞬间安静,可城楼之上的“父母官”聋的正是时候。
下一人惶惶不安上前。没有碗,捧着双手接住比指尖大不了多少的一滩救济粮。
喝完,推搡着赶进半掩的城门,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井然有序。
也不让多进,就两个两个放行。
“就这么死了,还这么年轻……”语气凄楚,吴婆子放下帘子不忍别头。
见得死人多了,可大家都是为了自保。这眼前这一幕泯灭人性,杀人不用理由,人命如此危浅。
“这就是咱们明武的当官为吏者……”翟老眼里泛上血丝,眼皮不停跳动,怒意强压。
楚禾波澜不惊,从缝隙中盯着城楼之上。
而排队领粥的人群中,散布各处的几个男人抬手,不经意间手指微动。
相隔不远的数十流民神情自然地瞟过,然后继续麻木。
过了检查,一个头发披散,短须遮面的男人掩住口鼻径直往城门而去。
“站住!粥还没喝呢!”
“草民着急进城寻人,还望大哥通融,草民怕时间赶不及。”男人神色焦急,态度谦卑,拱着手请求。
“都卖身了还想跑去找人?做梦吧你!喝!”几个衙役听都懒得听,长矛对准,眼看就要刺过来。
“小的……还望大人通融……”
男人迅速躲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先是摸出几枚,后又一咬牙,将整个布包递了过去。
打粥的士兵飞快朝左右看了眼,夺过钱袋子掂了掂,犹不知足地挥手让人通过。
这人古怪,不过也无妨,任他插翅都飞不出去。
“他不喝我喝,大人,他那一份儿就赏给我吧。”
后面领到粥的人胳膊圈着破碗将碗舔得干净,眼睛黏在冒热气的木桶上,脚步难挪分毫。
怕是怕的,可吃食就在眼前,没人能经得住诱惑。
“滚!”还没用力,轻轻一踢,流民汉子便趴地不起。
打斗争夺已经耗尽所有积攒的力气,所求的吃食下肚,苦熬和坚持的信念溃散。
“丢出去!不中用,可惜了。”
一条命是不值得可惜的。
“诶?”看向已经转入门后的男人,陶三之眉头皱起,这人看着眼熟。
拼命在脑海中回想,过了足足有一刻钟,陶三之嚯地抬头,“是他!”
涂大人不在丰宁县,怎会在此?而且还是这副模样。
思及此,陶三之忙小跑几步,“阿禾,方才我看见涂县令混在人里进了城!”
涂大人?涂松宁?他不是失踪了吗?
“可看清了?”
“我瞄了好几眼,确定是他!”陶三之笃定点头,同时大脑迅速运转,猜测涂松宁的此番目的。
楚禾沉思,不以真实身份示人,甘愿自轻为奴?
她可不信。
没人打扰楚禾思。知道陆宽等人好奇,陶三之便说起缘由来。
“如此说来,那城中岂不是将有大动作?我们正好趁乱进城!”听完讲解,陆宽紧绷的面皮骤松,这是个好机会。
郭相言恢复了冷静,商量好的对策不可轻易改变,“不能想当然,之前是好官不假。可今时不同往日,万一人家只顾自己出城逃命该如何?”
城楼上的人还是缩头不出,楚禾出言打断几人争论,“按计划行事。”
“阿禾姑娘?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难遇了。”陆宽不解,想再劝说一二。
上次伤得惨重,眼下有更好的方法,他实在不想让大家再无谓冒险。
不容分说,楚禾眼神傲睨,手中刀柄转动,“比起靠旁人,我还是相信我手中的大刀。”
闻言陆宽苦笑,果然是那个阿禾姑娘。
叹息,自己是有些怕了。
不是怕死,是怕不能带着大家全乎到安身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