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有粮了!又有粥了!”
“县令夫人又放粥了!”
“奇怪,她哪里来的粮?”
一大段话,只听得粥字,至于其他,自动忽略。
有人激动呢喃,有人喜极而泣,也有人气急败坏地瞪眼思索。
灾民所求不过几碗粥饭,有了吃食,谁管是非死活。没等楚禾尽兴,灾民大队一窝蜂涌向大开的城门。
带着崔婆子一行人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局势又瞬息转变,陶三之忙折身去寻楚禾。
“阿禾!快住手!该进城了!”
少年打扮的人一身黏稠,鲜血沾染了大半张脸。可比起那眼底的浓重,还是逊色几分。
刀把已经撅折,就那样握着刀刃划拉,精准割喉。
“你奶她们都等你呢!能进城了,不用杀了啊!”被挥倒在地,陶三之一边吐着嘴里的土一边爬起,奋力去拉追着人砍的楚禾。
解决一人,想再次挥刀,可脚步却迈不出去。低头,眨了下眼睛,楚禾僵直又笨拙地放下胳膊。
还好眼球还未被红色完全晕染。
“好。”猛喘几大口气,楚禾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刀,踩着一具具柔软朝城门而去。
几行血水从刀尖和衣襟处滴落,凝成鲜艳亮丽的红玛瑙,极有规律地落进新出现的脚印里。
血腥气在夜风里发酵,混着汗臭与骨头碎裂声,比肝髓流野的古战场还要阴寒诡异。
死亡的气息蒙在众人心头,人人避之如猛兽。陶三之扶着楚禾,在这宽敞空阔的道路缓慢行走。
“饶命!英雄饶命!”
“我……我错了……”
躲远的人心魂未定,而道路两侧的流民则腿软倒地。本能地跪趴俯首求饶,然后心惊肉跳地等待最终命运。
在砰砰磕头和泄出的呜咽声中,楚禾旁若无人地路过如惊弓之鸟的瑟瑟灾民。
“阿禾……”
“孩子,你辛苦了。”
等待多时的吴婆子几人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煞气未褪的楚禾纳入怀里。在一片抽气声中照旧检查伤情,先脱掉外衣,后擦洗血渍。
一向乖巧低调的人突然撕开伪装,肥锦镇的男女老少被大杀四方的楚禾震惊得目瞪口呆。人都走到跟前了,还是久久没能回神。
“这……这是小禾姑娘?”陆宽眼中惊疑不定,死死按住不停哆嗦的手臂。
“是……是的吧?她……她她……”
马雷那黝黑的肤色可算是白了几个度,听得大哥疑问,汉子喉结滚动,下意识地挪步想远离危险。
男人们惊魂未定,女人们却是差点被这血腥残暴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许勤勤忍着呕意和畏惧,带着女儿慌乱回到丈夫身旁,至于其他女人,早就吓得口不能言。
“进城吧!”由着崔婆子几人拾掇,重获自由后,楚禾若无其事地牵驴 。
起先还等着官兵来捉拿这杀人如麻的杀神,许久还是无事发生,流民彻底死心。
又见楚禾没有动作,方才死里逃生的饥民开始试探性地往粥桶处跑。
城门口逐渐沸腾。
余绯柔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只安静站在门洞前方,轻声吩咐着士兵。
“放粥!”局面安定,一切安排妥当,余绯柔下令。
粥车推出,领粥的左侧排队,进城的右侧等待。
楚禾牵着毛驴在右边排队,自然是没人敢跟楚禾抢的。
陶三之跟着陆宽去领粥,借了楚禾的威,顺利地排在最前头。每人两勺薄粥,没碗的用竹筒,油布,瓦片或者衣襟。
“今日的粥还算不错,稀粥配野菜,这才像话嘛,前几日喝的那是啥玩意儿~对了,方才那婆娘哼唧啥呢?我没留意听。”
“说是这是最后一次施粥,让我们喝了快赶路呢!”
“切!又来这套,一直这么说,可这粥还不是照样给,我才不走呢!”
粥桶满了又空,灾民队伍却越排越长,排队的人不免小声嘀咕起来。
陶三之领来的半碗黑乎乎绿哇哇的菜粥放在车头。没人喝,板车晃动,粥水撒出去大半。
米粒落地,地面瞬间干净,一点汤水没留下。
“这......”看着爬在地上不停舔舐泥地的老人,陶三之心口堵得慌,迟疑好久还是将碗稳稳放进老人手里。
老人狼吞虎咽,周围流民眼冒绿光地盯着米粒。陶三之就站老人身旁,等人将碗舔的干干净净才走回板车。
“阿禾,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崔婆子泪水滚落,眼神看向最偏的一处角落。
为父母的将碗里的米粒尽数捞给饿得将要昏厥的孩子们,自己连汤都舍不得喝,挑几片叶子送入嘴里细细咀嚼。
就算吃过米粥了吧。
子女捧着碗欣喜赶回,可年迈的妇人早就枕着行李长眠,还是没能喝上一口粥。
她娘啊,种了一辈子稻子,可至死都不知道大米的滋味。
抢砸,欺凌,领的粥走出护卫视线范围可就不是你的了。有人喝得肚子滚圆,有人饿死在跌落的碎碗前。
“谁知道呢,也许很快就结束,又或许,一切还没开始呢......”楚禾扫过车上失神望着周围乱象的几个孩子,是时候让他们立起来了。
她没有义务充当他们的打手。一味躲在自己身后,与其被他人杀戮,还不如死在她手里,起码不会遭罪。
三两口米粥下肚,陆宽和宋大飞各领两队汉子护在首尾,将老弱妇孺安全送回。楚禾扬鞭,驴车行进。
“凭什么不让我过!说什么起码身上得有三十文或者厚实棉衣。我呸,势利眼,假惺惺施粥,骨子里还不是一样的嫌贫爱富!”
“没有钱就退后,绕城去!”
人群推推攘攘,一阵骚乱过后,前头的近半数人哭爹骂娘地调头。有人不服气,闯城无果,被一众守卫用戟叉了出来。
陆宽将空了的钱袋子抖了抖,手里也就八十文。自家是能过,可其他人呢。
“各家数一数还剩多少铜板,有棉衣的赶紧拿出来,想要进城就不要藏着掖着!”其他人他自是放心,就这卫家,实在让人头大。
“我家最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还有什么余钱啊,棉花那精贵东西,我们一团都买不起,可别说做棉衣了。”
卫厚中鼻青脸肿,脸上都是地面的摩擦痕迹,虽是一说话就疼,但还是不妨碍卫厚中哭穷。
原本还不知道是谁昨晚趁黑算计的自己,看了方才那一出,他确定了,就是那小娘们儿。
可惜了,现在还不能报复回去。她们的好东西还多着呢,得找机会巴结巴结。
“是啊,宽哥,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呜呜呜,宽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我知道什么!拿不出你们就绕城走吧,一两日的时间而已。”
最见不得姚美丽这副轻浮模样,陆宽没好气地瞪眼。不过心下打定了主意,决不能在让这家人得寸进尺。
卫厚中还要死皮赖脸纠缠,陆宽直接绕开,两人一孩子直接扑空在地。
此人不错,楚禾暗自点头。
“钱呢?”驴车被拦下,守卫照例让人出示钱财。
楚禾掏出一把铜板,护卫当即放一车人进城。
“不收钱,也不是每人三十文,看一下就放行。这余夫人到底是何意?”郭相言走在骡车旁喃喃自语,车里都是半大孩子。
高阳当空,余绯柔依旧站在粥桶旁亲自打粥。齐整的发髻早就凌乱不已,汗水滴滴跌落在地,大热的天竟然打起了冷颤。
可女子依旧面带笑容,眼神坚定如炬,身姿挺拔如劲松。孤傲如寒梅,身单力薄,胜男子数筹。
驴车擦肩而过,楚禾忍不住看了这位女子一眼,心中不免泛起惋惜。
人无尽,粮将绝,她所面临,不单单是灾民。
或许她早已做好准备了吧。